他曾经偏好刺激,热爱冒险带来的不确定感,现在才发现这无知无畏是多么可笑。如同一叶小舟在窄窄的江面翻腾,自以为新奇好玩,等出离海口,驶入苍茫漆黑的大洋,才品尝到真正的孤立无援,惶惑着,担惊着,不知将被命运的暗涌推向何方,甚或一个巨浪当头拍下,就此粉身碎骨。
看了看表,八点整。
他还有半小时决定是否发出那则消息,从此成为s266督导的传声筒。
谢宇很想找萧以清商量,理智却让他打消了念头,一是自己不想对他产生依赖,二是那家伙的身份不可能真正客观,最后定会厚着脸皮继续拉他进翎鸥会,毫无悬念。
一时他又想跟齐老板聊聊,不过那人给花河闹得焦头烂额,再拿私事麻烦他着实不礼貌。丁隶这个人倒是十分可靠,可惜被花河监视着,根本说不上话。找卫远扬?他那个脑子平时都不够用,更何况现在成了持云阁的卧底,虽然他绝不会出卖朋友,却也不得不防着一手。
想到这里谢宇一个转念,发现身边还有一位值得信赖的局内人。
掏出手机,他从通讯录翻出那个号码,备注是程董。
他的母亲。
拇指停在拨号键上,犹豫许久,他最终叹了口气,自我嫌恶地将手机塞回口袋。——遇到困难就找妈,这行为简直幼稚!
不能依赖任何人,越是关键的时候,越要自己做出决定。
滔滔江水向东去,和着耳机里的月光奏鸣曲。谢宇倚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灯火影影绰绰,对岸一栋一栋高楼直/插天际,书写着利维坦的繁华与罪恶。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程羽,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八点二十分,西境单方面宣布封笔。
个人账号关闭,收回电影授权,连载无限期暂停,永久退出写手圈。
果不其然,结社的骚扰电话霎时停止。
取而代之是另一种狂轰滥炸,先是蔡主编,再是制片方投资人,夹杂着一些圈内外朋友,包括谢鑫。
望着震动不停的手机,谢宇突然觉得有趣,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小毛孩,心血来潮捅出篓子,得意地偷看一群大人急得团团转。转瞬之间他又感到一股悲伤,除去那笔巨额违约金不说,他的《三城》,他的电影,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西境二字,一切付诸东流……
谢宇关了机。
一瞬间他甚至产生冲动,差点将手机直接扔进黄浦江,想了想污染环境,对不起鱼,还是算了。
江风凛冽,吹乱头发,太多的情绪郁结在胸,他不禁拢起双手,对着漆黑的江面一声大喊。
几位路人向他瞟了个白眼。
只有江上的孤鸥应和地一声长鸣,傲然展翅,飞离远去。
破罐子破摔暂时换来如释重负,轻快地走回宾馆,谢宇连电梯也懒得等,一口气爬楼梯上了十五层。
走廊里站着一个人影。
不需看脸,单凭那墨镜口罩他就知道这人是谁。
“你来干什么。”谢宇轻松地问,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电影跳票了,我这个主演能不来讨个说法吗。”萧以清煞有介事地回答。
谢宇伸手去口袋掏房卡,一个没抓稳掉在地上,萧以清帮他拾起来开了门。前面的人刚刚走进玄关,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接着听到一声笨蛋。
“你说谁笨。”谢宇转回身。
“还能说谁!”萧以清扯下墨镜,莫名地眼圈发红。
谢宇反而笑了:“你激动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萧以清收了收情绪,“没想到有人会自断前程,甘愿放弃即将到手的权势,只为了保持灵魂的高洁。”
“别把我的境界提那么高,我既无法忍受狂暴命运的无情摧残,也无法挺身反抗那无边的烦恼,只能当个丢盔卸甲的逃兵。”谢宇念罢台词,学着他哈哈两声。
轻易看出对方状态不正常,萧以清摸了摸他的脸:“你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帮你放松一下?”
谢宇没了顾忌,故意问他怎么放松。
“当然是这么放松了……”萧以清凑近前去,送上一个缠绵的舌吻。
谢宇抱住他几步退跌在床上,席梦思的弹簧发出嘎吱一声响,两个人都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