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生最痛恨欠人恩情,因为那是永难还清的东西,怎料上这笔大帐,竟是挂在那楞子头身上。门口突然填满的硕大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冷静且淡漠地看他,以一种挑剔的眼光再度打量他,看久了会顺眼,毕竟他不能说长得不堪入目,可是那憨头憨脑的蠢样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两个时辰从市集来回的路程被他以一个时辰走完。才一踏入,舒大鸿便楞楞地定住了脚步,揣在怀中的油纸包差点掉落了地。久久,他才呐呐地开口:“呀……你……你醒了。”那一双大眼瞪得人心慌慌。
废话,不醒了还能瞪他吗?
“我……我那个……你饿了吧?”他手忙脚乱地捧着油纸包要给她,不料因紧张而失手,油纸包滑出手,以完美的抛物线落在她身边,并且也滚出几个已冷的包子。
舒大鸿连忙跑过来,二三大步已在她面前,抓起包子又拍又捏的,一眼也不敢看向眼前的大美人。
这么近身看他,才知道他的壮硕不容忽视,那种体格几乎有她的两倍大。恍然记起昨夜精神涣散时,唯一感受到的飘浮感;在他的臂弯里,自己犹如是一根羽毛般的轻易被搂抱。
她视线由他手中的包子流转到他脸上,看到了一双浓眉──这大概是他面孔上唯一值得欣赏的地方,显见这男人的性格有着刚强的一面,与他此刻的慌乱并不协调。
“你有何目的?”她问着。
“目的?”他抬头,不解地重复她的话尾。
“总会有所图谋吧?少来那一套什么悲天悯人的说辞,我不信那一套。”
“我做什么图谋你?看起来你比我落魄多了。”他实话实说地指出事实。因为眼前买得起包子的人是他,而她身上恐怕连一文钱也没有。
她扯高一边唇角:“我没钱财,但女人的价值一向高。”她双眼一眯:“你想得到我的身体吗?。”
“呃?”多么偏邪的念头,他舒大鸿就是有副歪脑筋来转上八百遍,也不会想到眼前落难女子必须以献身回报他。以前蹲在庙口听人说书,所谓以身相许的事每一个大前提一定要恩人是俊男或美人才成,这个惯例他很清楚,才不会破坏规矩哩。于是他觉得有点生气地反问:“我没事要你的身体做什么?”
喝,这丑男居然敢嫌她!
“我的身体有什么不好!”她眼中点了两盆烈火,声音拔尖了八度。
“既不能吃,也做不了什么工作,我宁愿要一只猪……”
“你说我比猪还不如?你-”截断他话尾,她霍地起身就往他扑去。活了近十八年,谁敢这么说她?
“那个……猪肉挺好吃的!喂,别乱动,你的伤。”他仅仅伸手一拦,她便落入他怀中,收住她的爪子,全然不知道这女人存心用爪子教训他。“当心当心,肚子饿也不必那么大的火气,喏,这个包子有猪肉馅,想吃就吃吧!”
双眼怒张得圆滚滚,只差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她气极地吼道:“谁要吃你死猪肉包成的臭包子!”话落,檀口一张,狠狠咬了他手臂一口。
没有他的痛呼鬼叫,反而差点咬掉她一口编贝玉齿。老天,这楞子的手臂是铁铸的吗?
“你为什么咬我?人肉不能吃的。”他看着手上的印子,不解地问着。他就是不明白这姑娘哪儿不对劲,全身都是火气,怪吓人的。
连喘了好几口,忍下尖叫的yù_wàng,她挤出冷笑:“好,你提醒得好!说出你的名字。”
“舒大鸿,你呢?”
“季潋滟!记住,我不会忘了你这一号“恩人”!”咬牙切齿地止住怒气。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奇笨无比的男人发火开骂,并且结果是对方一点也不明白此刻情况有多“火爆”,倒使她像是个无理的悍妇在叫嚣。她没气昏实在是之前已睡太久了,可是,为什么她对他的火气竟是愈升愈高,怎么也平缓不了呢?面对齐天授那种毁掉她一切的男人,她尚能理智应对,怎么对于他反而一点好脸色也不肯给?如果他无所求地救她,是她的恩人,怎么说她都该对他感谢才是,尤其遽逢家变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未遇过真正好心的人,此刻遇着了,却反而无礼地连感恩之心也没有,为什么?
气自己,比气那楞子多。尤其发现一番话对谈下来,这胡乱施恩的笨男人竟是一点回报也不懂得要的!那么,可见他常做这种事,并且也习惯被吃得死死的,才会一副终生落魄,要发达也难的相貌。
他吃过的闷亏恐怕比他吃过的饭还多
不知为什么这个笃定的认知更令她火冒三千丈。
向来不会看脸色的舒大鸿偏又不知死活地开口笑道:“别恩人不恩人的,反正我这个人有钱也留不住,倒不如用来帮人,你平安就好了,不必记住我啦。”能看到别人过得好,是令他快乐的事。
“你有什么本钱做善事?你生活优裕了吗?你有家有室有田产了吗?你以为善人随便都可当的?要量力而为懂不懂?要兼善天下之前也得会独善其身。晏子有没有告诉你,先把家安好,有余裕再善亲友,善亲友而后善邻里,之后县、州,乃至全国,由小善而大善,你懂不懂?而你,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你看,棉袄上全是补丁!”
“没有“全是”,只有三个……”他小声地纠正。
“住口!别打岔!”她吼回去:“我打赌你口袋连一个铜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