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他在伤重昏迷的时候,喻文州这样抱着他,也是如此的畏惧死亡呢?
人固有一死,死国死义,皆是死得其所。他们总会这样训诫自己,却无法成为这个时候对自己的安慰。只是黄少天多了一重无法原谅的悔恨,说不清是针对自己的情绪,还是这两天的离开。看着手中纯白的毛巾变成血色,他几乎没办法正常地思考,也没办法总结自己的感受。
他可以用手中的刀或枪、或者干脆赤手空拳就可以拿走一个人的性命,他也可以天不怕地不怕,杀了贪官开仓放粮,去拯救上万人的性命。鬼神罗刹他做得,济公观音他也做得,唯独此刻,面对不省人事的爱人,他承认他什么都决定不了。
除了恨,便是怕。无处消解,无人可知。
他很想对喻文州说,你想多啦我从来都没有打算离开你,即使你骗我让我很生气,即使你有一大堆的理由在等着向我解释而且一定会让我听到心烦……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剑与诅咒会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和我表白那天你怎么说的你忘了吗,你说剑与诅咒不会分开的,只有当我们其中一个……
戛然而止。
说不下去了,也想不下去了。
黄少天记得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黑夜,他们共同执行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却最终汇合在他们居住的公寓楼下。
看着对方在雨水的光线中浸染半身的红,和渡劫重生的眼,他们知道,生命中再也无法舍弃彼此。
暴雨倾落犹似无声,心中却听得惊雷阵阵。
他们放弃了虚伪的伞,手指停留于爱人的脸,额头相抵,继而用落泪和吻,宣告约定与诺言。多少无常的生死、算不过天的聚散离合,也无法逆转他们的相爱。眼中看遍了世间的悲喜,反而更懂得握紧爱人的手。
喻文州说,剑与诅咒,永远不会分开,唯有我们其中一个离世,闭上双眼。
所以别死啊文州……我不想散伙。
黄少天生平第一次流眼泪,是为了喻文州的欺骗和隐瞒。
黄少天生平第二次流眼泪,还是为了喻文州,但这几乎是一种乞求,求他别走,别停止呼吸,别停止跳动心脏,别放弃睁开双眼。
泪线灼热,顺着眼角流下,或直接从眼眶边缘掉落,飞蛾扑火似的,将这转瞬即逝的温热送去喻文州的脸上,浸润在他嘴角凝固的血液中。
他想起两句诗。
那晚他从河南回来,吃过买来的饭菜,关掉最后一盏灯,喻文州躺下来从背后拥抱他。
他听到喻文州浅浅的呼吸中夹带着温柔的笑,还听到了呢喃细语中的诗。
风雨如晦,j-i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彼时言语带笑的唇,现在已是血染一片。
相见原是欢喜的缘由,不应是告别的前奏。
他看着他为了救国于危难,深陷险境,立于悬崖浪尖,也为他赴汤蹈火、平尽天下不平不义之事。
他唯独不能纵容他这样离去。
他活着,便是国家的喻文州,是亿万流血同胞的喻文州。他若死去,作为一个间谍没有机会名垂青史,便不是国家的喻文州,不是同胞的喻文州,只是他的喻文州。
黄少天心说我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小气之人,我不要他就属于我一个。我宁可在黑暗中给他当一辈子的影子和护卫,也不要现在这般坦坦荡荡地看着他死。
话唠忘记了说话,手残忘记了微笑。
似乎全部世界都已经改变。
他不认命地将他紧收怀中,如同一轮与命运发生的争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