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支开尚红,偷偷把几百两的银票,放入了尚红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里,里面夹了一张纸条,「活比死难,一路走好」,这八个字,是他对尚红最后的一句提点,他不在乎尚红懂不懂,他求的,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心安,正如他曾费心费力地去寻找那些死去的小倌们的尸骨,将他们安置在佛堂里。
他不是圣人,没有道理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他曾帮过岚秋,帮过尚琦,包括尚红在内,他帮过的人很多很多,他只是抱着那幺一点点的希望,今天他帮了别人,有朝一日,别人也能帮他一把,他安置了别人的尸骨,也想着自己死后,能有人让他得一处安身之地。
他付出了,也得回了,尽管得回的未必是他想要的,岚秋的惨死,不过是使他看得更清楚,人生无常,不如把握眼前,所以他放任自己对李慕星动了心,花落之前,以心换心,他又一砍成功了,这世上,终有一个人,将他放入了心,所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圆满了,所以……在坚持了这幺多年之后,他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一点执念。
尚红走的时候他知道,他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跟尚红一起走,可是他放弃了,走了又如何,岚秋的夺命钱他不会去动用一分一毫,或许他这幺做是辜负了岚秋的一片苦心,但他更想让自己安心,所以他把那些钱全送进了天宁寺,只盼着岚秋和那些死去的小倌们能得个百年安身,即便他死了,那些钱也足够维持很多年。李慕星回来之后,就要成亲了,南馆外面,没有人等他,他又何必走,宁可用那一粒药丸,求个好死。
只是,尚红终究还是摆了他一道,给他的只是一粒假死药。这,也算是付出后的一种得回吧。尚红,是聪明的。
一次的死而复生,让他求好死的心愿落空,既然活下来了,那便凑合着,于这世上再活一遭,在靠近李慕星的地方。他不怨李慕星没有给他承诺,因为他并没有对李慕星付出过什幺,又怎幺能求回报。能就近照顾李慕星几天,已经是意外,他不敢要李慕星的承诺,也不想要,谁让他动心了,喜欢了,只要看着李慕星好,他便也好了。
人生好比一团雾,谁人清醒自讨苦。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求,日子会好过很多,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一夜,很漫长,窗外的天空,一直黑着,仿佛永远也亮不起来。李慕星的病还没全好,想了半夜的心思,终于还是在后半夜里睡去了。尚香在他睡后又睁开了眼,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李慕星的脸,眼睛看不清的地方,他记在脑子里。
第二天,钱季礼来了,拎着一大堆的果品,美其名曰来探病。李慕星正拉着尚香坐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两人默契地都不提昨夜里的事儿,春日里暖意洋洋,照得李慕星直发困,尚香一夜没睡,自然更是困了,说着说着,两人都东歪西倒了,眼瞅着他们的头就要靠到一块儿,钱季礼一声「你们在干什幺」,把两人吓得一激灵,那睡意早不知飞哪儿了。
「哟,钱掌柜来了,快请坐,我给你倒杯茶去。」尚香识趣地站了起来。
钱季礼瞪了尚香的背影几眼,自从那日他看到李慕星死抓着尚香的手不放,他心里就咯登一声,直觉有些不妙,他可没忘记李慕星是为着什幺事而病了,在他而言,那男妓死得正是时候,可就怕这会儿又有一个男人趁虚而入了。
李慕星倒是没察觉异样,笑着对钱季礼道:「钱老,你来瞧我便好了,何必破费买这些东西。」
钱季礼收回眼光,对李慕星道:「不买成吗?!要是空手来,回头陈妈还不说我老头子是来蹭吃蹭喝的。」
李慕星乐了,道:「原来钱老你买这些东西,都是堵陈妈的嘴。」
钱季礼哈哈一笑,摸了揽胡子,道:「爷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再将养个八、九日,便能回商号了。对了,钱老,那些货可都安排好了?再过两日,可就是交货期了,左大人来查货,要是有个差池,你我都吃罪不起。」
「爷就放心罢,都准备好了,保准没问题。」
李慕星放下心来,转头看了看,道:「尚……咳咳,明轩去倒茶,怎幺还不来?」他倒是时时刻刻不想离开尚香了。
钱季礼脸上微沉,道:「爷,杜先生是宋爷手下的伙计,前几日商号里忙不过来,才借来使唤,如今商号里的事情都安妥了,是不是……也该把人还回去了?」
李慕星一摆手,想也不想就道:「钱老,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回头我找宋兄说一说,就把明轩要过来,反正商号里的生意日渐忙碌,多个人也多把手。」
钱季礼心下大为不高兴,可李慕星是东家,听这语气是主意已定,他也不好再说什幺了。
尚香躲在屋里,把外面看得清楚,知道李慕星不时回头望望,是在找他,可他就是不出去,自讨没趣的事,他才不干。
到最后,钱季礼的那杯茶,还是陈妈、陈伯从街上回来才给倒的。
过了两日,左上通果然来查货,听说李慕星病了,还专程上门来探,倒反把李慕星又折腾了一番,要打起精神暗笑说场面话,还要请客吃酒,幸好有尚香在一旁帮衬着,他是交际惯了的人,一边敬酒一边跟左上通东拉西扯,说尽风月事,想那做官的,有几个不爱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