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靖关本来只剩下不到千人。可是,这一步之遥,竟因那人的到来,显得举步维艰起来。
说起来,这本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也不是如何强壮英勇的将军,可是,便那样,一身布衣,满面磊落地站在东佾十万兵马之前。
单人匹马,手握钢鞭。
他说:“谁若想进关,先从我尸体上踏过。”
十万兵士都发出震天的笑声。
请不要怀疑,他们都在蔑视,蔑视眼前这瘦弱得连头都似乎拖不起来的男人。
“关下何人?”闻聆笑得如见到一只尘世间随处可见的蚂蚁。
那人声音不那么洪亮,语气却如此强硬。他说:“在下昭人。”
“你与总兵傅瑜是何关系?”
“他为官,吾为民。他重伤已死,而吾未死。”
闻聆笑了,对着身后的朱红步辇道:“皇叔,大昭爱国的良民来了。”
闻爽也微微笑了,残忍道:“既愿报国,那便从他尸体上踩过去。”
“得令!”十万人之声齐齐发出,声势洪浩,直达苍天。
雨水湿透了那人的布衣。他面色苍白,表情却十分冰冷阴沉。他缓缓拔出钢鞭,手骨瘦弱得可见伶仃之态,却在雨水击中那鞭,明铁之上,溅出水花的瞬间,一挥手,最前排的一行士卒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八皇子一愣,众人皆一愣。
“殿下,待末将取这昭狗首级!”一个小将骑马横戈而来,他手中的银枪对准了那个孱弱的身躯。
寒光闪烁,兵鞭互抵,一个回合,那鞭却捶碎了小将胸前的甲,左手一瞬催进,待到男子冰冷满面地缓缓扯出,那将士直直望着前方,胸口的心已被钢鞭挑出,晃荡似是禁不住,须臾,直直坠入马下水中。
成觉、章戟等人赶到阳靖关时,被眼前的惨状骇住了。
城还是那座城,城外的雨却更大了。雨水结成溪,溪水自西向东,流到众人脚畔的却是鲜血染红的滂沱。
千人用人墙堵着城门,被雨水和人墙挡着的城门却显得那样孱弱,仿佛随着他们无尽的胆战心惊,吹一口气,城墙如纸,便塌了碎了,随着几万人的性命去了。
“来者何人?”副总兵的脸被雨水侵蚀,他瞧不清雨中的军队。
“是我。”章戟一身金甲,如同高山一般巍峨,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是,他在他们眼中找不到丝毫敬意和欣慰。那一双双陌生而仇恨的眼睛仿佛憋屈了几十年,便等着在这一刻撕碎他。
他是他们的大将军。可是,两万百姓被活埋的时候,他不在。门外那单枪匹马的羸弱少年未着战甲,以一敌万的时候,他不在。
那少年说:“千万不要打开城门,千万,不要送出大昭。”
他们问他为何而来,他说:“我哥哥不在,我得为他守住家。”
“开启城门。”副总兵声音疲惫沙哑,咬紧牙,挥了挥在雨中湿透了的令旗。
他耳中一直听着厮杀攻城的声音,多害怕下一秒一切都变成沉默。那代表,那个本不该成为希望的少年,在他们的希望中终于彻底死去。
随后,便只会是更加疯狂的重响,只会是再一次雨中的活埋。可是,这一次,他们没有那么多人。因为,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士早已为大昭的天子献出了只有一次的生命。屈服在战争面前是最无耻的表现,但屈服他们的不是敌人,而是迟迟不到的皇恩浩荡。
一万兵马缓缓走出了这座城池。护卫古城的清河现在一片污浊。
“二哥!”章咸之怔怔地望着前方,许久,不成言。
那个昭民布衣,那个一身黑色纱衫的少年有些迟钝地转了转眼珠。他的胸口和腿上,都有一支长长的箭,手中紧紧握着的钢鞭上,挑着的是一颗头颅,上面有一双处于极度的惊恐中不肯瞑目的双眼。
章咸之对上了那双眼。鲜血从黑衣少年的唇角流下,又滴在残尸的双目之上。他面孔阴沉而带着些与人世的疏离,静静地拿着挑着头颅的钢鞭对准了章咸之和她身旁面上惨白无血色的云简。他说:“不许喊我二哥。”
他迟缓而痛楚地放下了钢鞭,咬紧牙关,狠命一握,胸口的箭便随着淙淙的鲜血拔出。那张脸望着他们,带着像是割去身上的每一块血肉一般的痛楚,混着泥水和鲜血的手握住了长箭,在黑色长衫的下摆重重一划,那块原本与长衫是一体,针针相连,线线相依的布,直直坠入了泥水中。
“晏与尔等,从今而后,宛若此袍。”他呼出人世间最后一口热气,眼中热泪滚落,却嘴唇发白。
“二哥!”章咸之跌坐在地上,满脸泪水。
云简喉头中血意淋漓,他大笑着指着他问道:“嬴晏,你痛不痛?”
嬴晏望着他和章咸之,摇了摇头,平静道:“不痛,一丝一毫也不痛。”
“为何不痛?那是你的血肉,那是你的手足!”云简微笑问他,眼眶湿润。
嬴晏听闻此语,却含着泪,笑了,“你问我?”
他望着眼前的那十万大军,雾色中瞧不清楚面庞的敌人,“君亲自砍断了我的手足,骨节俱断。今日之痛,伤不到骨髓,痛不到心脏,何足道哉!”
“你知道?”云简愣了。
嬴晏却不答他,又转向战场,拾起钢鞭,勉力咬牙道:“闻氏匹夫,还有何能,尽可使出!”
雨下得更大了,站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