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这种场合,我就容易结巴。后来,姐姐妹妹们都不爱带着我玩耍了,背地里说这孩子有点缺心眼,干巴巴,无趣得紧。每年过节,去太阴殿请安回国,我都会郁闷好一阵子,到后来,即使去了,也只是躲在一旁,旁人问话便只脸红害羞,娘娘们反倒觉得我是个有礼貌不轻狂的孩子了。
“过了不知多久,脸上的粉渣渣都掉在了浅湖色的襦裙上,内侍才一脸激动地跑了进来,‘殿下和娘娘请您过去,说是谢小侯爷到了!今天摆宴在襄神殿,已为您设了屏风。’
“这便是要见了。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刚从孩儿时期走来,不过是个小小少女,脑海中唯一闪过的男女之事,便是青城殿下同云卿的一段情,那也是这样相似的场景,听说云卿是被青城殿下一眼相中的儿郎,只是云卿似乎未相中殿下。
“我忘了我那一路是怎么走过去的了,心中生出的期待好似天上火辣辣的太阳,热烈而纯厚。隔着一个屏风,我看到了十六岁的谢良辰。
“我知道自己自幼便是个相貌仅称清秀的孩子,涂上这么多粉,益发显得俗不可耐起来。这块屏风是匠人们用齐国盛产的鲛鱼皮,每逢交九,晾晒打磨九次制成的,光线莹润而清晰。以前我喜爱这屏风不挡视线不碍事儿,又成全了女孩儿的礼仪,这一会儿,我却恨它这样清楚明白。谢良辰只看了我一眼,便泛着笑,移开了视线。他是个十分礼貌的贵族少年,父亲、母亲一直乐呵呵合不拢嘴地给他夹菜,他接过饭菜,表情温和,再真诚不过,可是,那股笑便浮在唇畔眼角,让人看着局促难过。
“山君啊,我当时哪能吃得多开心呢?只顾害羞同紧张了,一直垂目,傻乎乎地盯着谢良辰的手指看,那真是一双太过好看的手,修长、干净而白皙,宽大又带着暖意。
“父亲似乎太过开心,一人自斟自饮,便醉了七八分,亲切地拍着谢良辰的肩膀,一会儿贤侄,一会儿乖儿地叫着,我搓着手帕,眼泪都快出来了,母亲也听着刺耳,在他胡言乱语喊出‘贤婿’之前,命宫女带他出去醒酒了。谢良辰微不可见地蹙了眉,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已经恢复了和气带笑的脸。
“当时内侍上了一道我极爱吃的果子,糯米、糖稀和松子做成的,是齐国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一道点心,叫长寿糕。我母亲乐呵呵地说贤侄你尝尝,谢良辰看了看点心,却笑着摇了摇头,‘我素来并无吃松子的习惯。’他干干脆脆地拒绝了,我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一个傲气到对任何不喜欢的人或物都不会妥协的人。我猜他平素定然是十分不好相处的少年,睫毛长得好似针,掩住了眼中的忍耐,似乎能瞬间扎死个把人。
“他没有表面瞧见的随和,可是,那张脸的光风霁月,清澈明白,却又让人无法苛责他。
“生得好的人,是有这样的权利。安安静静地坐着,别人便把最好的捧到他的面前。
“谢良辰走了,带着对庸俗至极的齐王宫的不屑走了。他那一日,只看了我一眼。而我为了那一眼,却整整悲惨了一辈子。
“父亲和母亲翘首等着谢良辰带着聘礼,穿过江东的吴水,踏过姜齐和田齐世世代代经营的渔田,走到他们的小女儿面前。只有我知道,他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山君,你无法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多么的浅薄无知,她认定是自己那日粉涂得太厚,面色憔悴,吓着了谢良辰。如果还有机会再见他一面,这个小姑娘说她一定不会在前一天晚上吃任何一个冰果。
“父王醉酒时放浪形骸的那句‘儿’,回想起来便让人心惊肉跳,谢良辰这样干净清雅孤傲的少年,恐怕会厌恶上那个毫无礼节可言的轻狂‘儿’字。可是父王只是喝醉了,我多想再见他一眼,告诉他,我的父亲是全天下最慈祥、最讲理、最聪明的父亲,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的母亲虽然喜欢穿金戴银,却是全天下最仁爱、最善良、最宽宏的女子,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可是,我知道,我的父亲母亲没有错,是我错了,只是因为,我不是谢良辰想象中的样子。
“谢良辰生着一张狐狸精的脸,迷住了如同小小僧侣,在净土中长大的我。无论我能绣出一只会飞的凤凰还是能种出一棵成精的紫牡丹,他都不再敞开那扇叫‘兴趣’的大门。
“等了一个月,江东徽城依旧没有音信。我爹爹老脸挂不住了,修书谢侯。谢良辰的父亲回答得很妙,说谢良辰醉心六艺,忙着拜师,无心姻缘,读书要三载,怎敢轻薄辜负小郡主?
“我听说谢良辰九月便要去读书,抓耳挠腮了一个月,寄了一封匿名信到徽城,上面只有五个字:‘君要好好的。’这封信自然石沉大海,听说,徽城好一段时间门禁变严,说是兴许有刺客盯上了身高八尺的谢小侯,连挑衅的战书都寄到了府中。
“我快掉眼泪了,十分担心谢良辰的安危,许久,才听说风平浪静了。九月时,谢良辰确凿要去泰郡的老山宗处进学,我做了人生中第一个错误的决定,如同我迷恋上了狐狸精的皮相是个莫名其妙的错误一般,这个错,也足够让任何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抬不起头一辈子。”
奚山君问:“他说的煞星兴许是你?”
“除了我,兴许还没人带给他那么多困扰。”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