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唯独不擅长应付端着架子一板一眼的人,今天恰好碰上个中高手。然则既然厉昀在场,他也不好意思完全晾着她只跟杨启程聊天。
想了想,干脆起身,“我也出去抽支烟,一会儿回来。”
厉昀望着缸子走远了,暗暗舒了口气。
杨启程翘腿坐在对面椅子上,面无表情。
厉昀看他片刻,忽然站起身,暗暗屏住呼吸,将穿在外面的一件薄风衣外套脱下来,搭在提包上。
杨启程目光扫过来。
她里面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在腰上系了个结;衬衫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吊带。
杨启程静了数秒,“我见过你。”
厉昀动作一顿,笑说:“我跟杨先生应该见过不少次了。”
杨启程摇头,“上半年,三川路一家酒吧里,我见过你。”
厉昀愣了愣,片刻后惊讶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两个朋友打架,你是那时候的……保安?”
杨启程点头。
厉昀笑了,“我是说那天在学校第一次见到杨先生,就觉得十分面善。”
杨启程表情有所缓和。
厉昀笑说:“也是缘分。”
她观察着杨启程的表情,“我其实早就想跟杨先生好好聊一聊,”她顿了顿,“关于杨静的事。”
杨启程看她,“杨静怎么了?”
厉昀斟酌片刻,认真问道:“杨先生听没听说过创伤后应激障碍?”
杨启程摇头,神情平淡。
厉昀解释道:“创伤后应激障碍,一个人受伤以后,很可能会延迟出现一种精神障碍。这种精神障碍分为很多类型,其中一类,是回避和麻木型……”
“你是说杨静有病?”
厉昀一愣,“杨先生,不是这个意思。我修过心理学,我觉得杨静的反应,有些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她情绪太压抑了,需要得到疏导。”
杨启程本有些不以为然,但听见最后一句却顿了顿。
“人就像一个容器,如果负面情绪只进不出,久而久之,很可能影响心理健康。”
杨启程看她一眼,神情有所缓和,“每个人表达方法不一样。”
厉昀点头,“但是人都会有倾诉的yù_wàng,不管用什么方式。关于她母亲去世这件事,她有没有找你,或者找其他人倾诉过?”
杨启程沉默。他相信,杨静不会愿意对任何一个人讲这件事。
半晌,他沉声问厉昀:“你有什么办法?”
厉昀微蹙着眉,轻轻叹了声气,“老实说,我有心无力。杨静戒心很强,对不熟悉的人很有敌意。”
这点杨启程认同。
“需要一个她绝对信任的人,帮助她把负面情绪纾解出来。”厉昀看着杨启程。
杨启程问:“你是说我?”
厉昀点头,“你是杨静哥哥,对她最熟悉。具体怎么做,我可以帮你们。”
杨启程沉吟,片刻后只说:“这事以后慢慢再说吧。”
厉昀笑一笑,也不再说什么,点头说好。
又等一个小时,手术终于结束,杨静被推回病房,她全身都接着管子,氧气罩、输尿管、输液的输血的……一张小脸跟白纸一样,没有一点血色。
杨启程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冷得仿佛冰碴,一摸手臂,也是如此,便将被子掖得更紧。
快到午饭时间了,杨启程让缸子请厉昀吃饭,自己留在病房陪护。
厉昀忙说,“我回学校吃,中午还要去宿舍查寝。”
杨启程点头,“下回请厉老师吃饭。”
送走厉昀,缸子又转回来问杨启程,“吃点啥,我给你带。”
“随便。”
“杨静能吃吗?”
“八小时内水都不能喝。”
缸子看了看床上的杨静,叹一声气,“也是可怜。”
杨静被叫醒了,护士过来替她量了量血压,把氧气罩撤下。
杨静张了张口,哑声问:“手术做完了?”
“早做完了。”
杨静嘴唇上起了一层死皮,“……我想喝水。”
杨启程倒了杯温水,拿棉签蘸着,替她擦了擦嘴唇,“忍着,还不能喝水。”
杨静清醒了一会儿,又接着睡。杨启程百无聊赖,把杨静租的书拿过来看。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杨静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杨启程抬头,发现杨静睁开了眼睛,“疼?”
麻药作用已经消退,为了止血,伤口上还压着沙袋。
杨静只说,“有一点,不是很疼。”
“疼就睡一会儿。”
然而背也疼,又疼又僵。
杨静轻声说,“好。”
杨启程低头看了一会儿书,抬头去看杨静,却发现她并没有睡。
她紧蹙着眉,牙齿紧咬着嘴唇。
杨启程丢了书,抬手按铃。
片刻,护士进来。
杨启程问:“能不能给她用点止痛的。”
护士走到杨静身旁,仔细看了看,“我去问问医生。”
过了半晌,护士拿着小半瓶药水回来,换上正在输的,“只能打这一次。”
杨启程点头。
护士在记录卡上写了一行字,调了调流速,“输完了按铃叫人来换。”
药水见效很快,不过十来分钟,杨静再度合上眼。
晚上六点,今天的药水终于打完。杨启程回家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衣服,吃过晚饭方又回到病房。杨静已经醒了,比之前精神稍好。
杨启程问她:“还疼不疼?”
杨静摇头,“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