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来不见日月,罩着的是青红紫白的天空,悬着的是大如斗笠的星辰,此处恐怕与凡界也并无大异。
然则彼时天色晦暗,骤雨泽地已有数个时辰仍是势如瓢泼。
四处雨幕如织云霭堆积,悬台四周灰云障目不见天日,胥赖吾主架起无形的界墙让悬台与世隔绝,纵然四处电光惊雷狂风斜雨错综交杂,墙内却始终滴水不沾微风不兴。
我聚精会神地煨着一炉清泉,枯枝细柴燃出橘色的火焰,间或发出毕剥之声,衬得四下里静谧如夜。
吾主端坐于悬台边沿,遥望着远处林海幽壑汹汹涛浪,忽然道:“你醒来也有月余,却始终不曾动过你的元灵,连煮水都不用灵火,竟也不觉得羞耻。”
我已经快要忘了,他赐给我的这些元灵如今依旧在我的体内,与我的魂魄交织缠绵。
然则毕竟是嗟来之食,我就算知道它的存在,也不会主动去用它。
我从壶中斟下半缕滚沸的清泉,静默地看着它们流入空空如也的杯中,而后端起茶杯缓缓转动。
此道工序名为温盏,置茶之前先温茶器,可使茶入皿时未经水润先得□□。
又听吾主道:“这雨已下足了三个时辰,再下便是洪涝之灾,你可以令它停了。”
啊?
我一片茫然地抬头把他望着。
他缓缓起身走到我跟前,取下辟天握在手里。
我浑身直是一颤,手中茶盏险些摔到案几上,他不由得蹙了眉头:“本座不过用辟天教训你两次,你就怕成这样?接着。”
言罢将辟天扔了过来,我甚是惊魂未定地将它接住,满脑子不明所以。
他转身走到悬台正中:“过来。”
我起身跟了过去,依旧是一片茫茫然。
他就近在地上踱了两步,寻到一处呈九芒七环排列齐整的符文,道:“辟天之能足以翻覆日月唤使星辰,我界能得千年风调雨顺当属它的功劳,现今辟天在你手里,能否让吾族十六城七十二万无辜百姓免遭水患,端看你了。”
啊?我?
他颇为嫌弃地瞥了我一眼:“本座既给你这个任务,自然笃定你有这个本事。”
记忆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咒法从眼底翻过,却没有任何一个旁边写着对得上号的使用说明注意事项,身体内的元灵也睡得死死的,都不知该怎么倒腾出来,如今他却让我做这样大的买卖,也当真不怕血本无归倒亏一把。
我只当他是在与我开玩笑,面无表情地把他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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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驱云赶雨阵,你只需照着其上符文吟诵灵咒,辟天自然知道该如何帮你。”言毕退开两步,又道:“站上去。”
我继续面无表情地站到他指定的地方,九芒七环古怪阵法的正中央。
此时一道紫红色的电光划破长空落到曜忝殿穹顶之上,我被摄得生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待到刺目的电光消退,他依旧崇岭古松般立在我面前,如是一声轻叹:“呵,居然真的忘得这般干净,罢了,本座念一句你跟一句便是。”
我族惯用的咒文都甚是佶屈聱牙,接下来的片刻时间,我直觉得舌头少说打了十几个死结。就算再如何心无旁骛,也少不了要出多少岔子,辟天在我手里几度金光辉耀又几度黯淡下去,转瞬又一道紫电划落穹顶,寂静的空间内,我分明听得吾主双手骨节被攥得咯吱作响。
然而他那清峻的面容仍是一派风轻云淡:“继续。”
待到我终于满头虚汗头昏眼花一字不差地跟完了二十四句咒文,辟天猝然自我手中挣脱,伴着一声尖啸直破云霄,其后只见一片幻彩鎏光普照万物,春水般沁凉的元灵自我周身徜徉四溢,又在顷刻间澎湃如碧海惊涛直捣洪荒。
未过片许,我眼前终于复归清明,柔似徐风的元灵宛转朔回流收于我身,消弭于我的感知之外。抬眸间极星高悬西空焕发生意盎然,层云交叠逝于山巅再无踪迹,重峦间几处惊禽腾空而上往来盘旋,真可谓雨后千叠暮山绿,数峰清瘦出云来,好一派胜似仙境的峻秀风光。
而当我再往回看时,却见吾主……浑身湿湿嗒嗒像是将将从汤锅里给捞出来。
他极快地回复了那幅孤傲的姿态,身上的水蒸成一团薄云冉冉消散,赤色的幽光与眸中的阴影变幻明灭。
只听他双指一叩,辟天直截了当地从半空飞回他的手中,而后,又被他搁在掌心里敲得煞有介事,眉目间堆出好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区区二十四句咒文,你能连着错上十三次,连本座费心费力架着的界墙都能被你念错的咒给震塌,呵呵。”
我只觉心脏一阵乱跳,四顾左右惶惶不安,我毕竟不曾学过咒法,您这也未免太勉为其难,要捉弄我也不带您这样耍赖的。
于是他将辟天放回腰际,抱着双手,仍是满脸笑吟吟地对我道:“万一他日你外出替本座办事,如此这般岂不是要丢尽本座颜面,明日开始本座便教你些咒术阵法,如何?”
还能如何?
就算我从没想过何时会离开而且也根本不想离开,在他面前又岂能说出半个不字?
说来,彼时他那突如其来的笑直是让我心中一阵发毛,我竟是许久之后才知,那便是他怒发冲冠的前奏,每当他露出那般笑容,轻则取人性命重则涂炭生灵,只是当时他生气的对象并非是我,所以才强忍着没有发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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