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泗越想越美,眼前仿佛是人群中的叶燃踮着脚尖努力辨认自己的画面,手也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道:“我妈上个礼拜从瑞士带的,我不爱吃,给你尝尝。”原先盘算了许久的如何这般那般冷落叶燃,好教他这般那般低头认错的计划,全给一股脑抛到脑后,此时只想把好东西堆在他面前。这少年心x_i,ng,可真真是六月天,说变就变。
晚饭是杭椒牛柳、糖醋小排、鱼汤并两样小炒,围在铺着格子桌布的木质小饭桌上,酱黄油亮的小排、鲜绿的杭椒、嫩黄的鱼汤,在黯黄灯光下,冒起烟白的热气,衬得人脸都带了晕影,显得不十分真切。
周泗见叶燃帮着宋爱芸端碗筷,便也进了厨房要给宋氏打下手。宋爱芸烫完碗筷,s-hi手在深蓝色围裙上擦了擦,笑道:“你呀,早干什么去了呀,瞧见人家帮着端碗筷,才想起来帮宋姨一把。可是眼下哪有活劳烦你做?敞开肚皮吃就行了。”
叶燃先给宋爱芸盛了饭,又捡了周泗的碗盛了饭。周泗接了碗筷,心下欢喜,又见叶燃脱了外套,锁骨那般明显,瘦骨嶙峋的,不由得劝叶燃吃这吃那。叶燃毕竟是客,哪能好意思顺着周泗的话,不过听着周泗劝菜之语,点点头就是了。
周泗见叶燃虽是点头,却仍是斯斯文文小口嚼着饭菜,也不伸筷子夹菜。他便直接上手给叶燃添菜,恨不能一桌子菜全喂了叶燃,教他身上长点r_ou_。叶燃连连道“够了够了”,躲闪间,碗头已是堆了一座小山。
宋爱芸在旁细细观看,觉得有趣,笑道:“我跟周泗同桌吃饭,吃了约莫四年,几时见他这么殷勤。可见这孩子,胳膊肘往外拐。”
“阿燃是客,我这个做主人的自然要热情些,可不能怠慢了他,不然人家下次才不愿进咱们家的门。”
宋爱芸笑道:“你这孩子,油嘴滑舌,大道理倒是不少。”
三人正吃着,却听玄关处有一阵丁零的金属碰撞声。众人转头看向玄关,见屋门被人推了开,夹裹着屋外猎猎风雪的寒气,现出一个穿黑色长风衣的中年男子。
是周泗的父亲,叶燃认得他。
他是个瘦高的男子,国字脸,一双狭长的黑漆漆的眼睛亮得仿似戒子上的钻,灯光下晃得人不敢同他直视。水光油亮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大约是用了摩丝、啫喱水之类的定型用品,饶是外间自黄昏起便风雪交加,他仍是从容不迫,不带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
“父亲,您来了?”周泗急忙放了碗筷站起身,“晚上没饭局么?”
“推了。好一阵子没跟你吃饭谈心了,原本打算过来接你出去吃,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宋爱芸忙起身接过男子的公文包,找了双拖鞋给他:“怀竹,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早知道就等你一起吃饭了。”
“今天晚饭倒是挺早。”周怀竹脱了外套和围巾,挂在墙角的梨木衣架上,“周泗,怎么不介绍下,这位小朋友是你的同学吗?”
周泗站得笔直,中指紧贴裤缝,恭恭敬敬道:“他叫叶燃,是我转到复兴小学那阵子认识的。去年暑假他家也搬来n市了,现在3中念书。”
“是叶卫新的儿子么?”
“是,叶卫新是我父亲。”叶燃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心内却已是翻江倒海。
“你父亲是了不起的人啊,是带领叶家村脱贫致富的大功臣!”
周怀竹细细打量了一番叶燃。他很久之前听杜瑛说过,这个孩子比周泗小一岁,生在冬天,赶上了那年的初雪,出生的时候差点被脐带缠得断了气,身量比对门秦队长家媳妇生的男婴小了足足一圈,皱巴巴的,可怜极了。如今周泗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杜瑛的孩子还是细胳膊细腿的,n_ai团子似的,瞧着弱不禁风。
这孩子的眼睛......实在太像杜瑛了,这双杏眼像是有淙淙流水淌过,碾碎了漫天星光,纯洁的、无辜的望着你,让你深陷迷幻的平行空间——在那里,你是无所不能的巨人,翻山越岭,披荆斩棘,为这双永远如孩童般纯净却又无意识散发诱惑的眼眸,拱手让出一切,献祭自己。
周怀竹在叶燃身上,看到了他曾经深爱的女子,那是遥远的纯真年代,那时他仍是少年。
他忆起多年前的午后,烟雨蒙蒙,客舍青青,正是江南梅熟的季节。
窈窕纤细的女孩,眉如远山,目色漾水,浅笑吟吟,撑一把泼墨油纸伞,踩一路细碎莲步,于青石板小道尽头,缓缓走来。
江南的风吻过她及腰的墨色长发,缱绻悱恻,缠|紧了他的魂。
他想,她应是他的姑娘。
彼时他逃了北地风沙肆虐的城,逃了那森森沉沉的大|院,两手空空,余一颗年轻的心,怀揣可笑的梦想,一路向南。
老天垂怜,在三月的江南,他终于遇见了他的姑娘。
那时倚仗年少轻狂,无所畏无所惧,一眼作万年。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转动酒杯,眼波流转,娇憨嗤笑,指尖蔻丹细细。
秋夜寒凉,他拥她同|枕共|眠。夜幕沉沉,耳畔是她浅浅温柔气息,胸口是她温热心跳,衬着 窗外雨打芭蕉落闲庭,他方知那句“画船听雨眠”的念想。
其实,不过惟愿一世安稳罢了。
一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