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崇力揉了揉眼睛,仔细辨认良久,确定没有看错,又惊又苦,伏在她榻旁痛哭流涕,“夫人!您怎会……”怎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溃烂流脓,千疮百孔,他无法相信温婉优雅的老夫人,竟成了个没有脸的人。
“是、崇力啊……”玉紫烟悠悠醒转,精神萎靡,重重咳了几声,“你这些天,去了哪里啊?”
崇力猛然一惊,想起什么,心中一恸,跪倒在地,只是磕头不愿起身。
“怎么了?”玉紫烟和林陌原本一个昏沉一个失魂,没想到他会这般动作,难免吃惊。
“夫人!少爷!老爷他!没有了!”崇力泪流满面,林陌只觉脚下一空,顿时无地可站、无处容身,玉紫烟眼神空洞听着这句,像没听到一般,半刻后,陡然惨叫一声,半个身体跌下床沿,泪水填满她脸上沟壑:“不可能,不可能,他那般善良老实,怎能被无辜冤死?!”
林陌只觉胸口堵塞,原来,林阡的人,不止是残害,还更加是害死了他的亲人?即使他已经退到绝路,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们还是不能保证秦向朝最起码地活着。
那么林阡,你给我看到的良心、通融,也只是做做样子、是虚情假意吗!那天之后的所有事情,你明明都已经可控!
还是说,血洗陈仓,终究只是解脱了你,你自己而已!
“父亲他,是吴曦用了刑?还是华一方、柳五津、宋恒、徐辕,他们……”仇恨已然满溢的此时,他克制着心中愤怒,问崇力谁是主使。
“不是。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是她下令把老爷处死,还悬首于要道示众,昭告天下要将我们株连九族……若非我趁其不备逃出来,只怕再也见不到少爷和夫人……”谁料从崇力嘴里吐出的凶手,给了林陌始料不及的冲击:“念昔?”光线在陌的身后跌宕,他唇角翕动,好像还想说什么,却没声音。
“少爷,是我亲眼所见,亦是她亲口承认。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将她从那样一个单纯善良,变成了如今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崇力咬牙切齿,“她是为了让林阡没有后患……刚到川蜀的那年,她就对少爷做过同样的伤害!”
崇力一时激动,脸上肌肉都已扭曲,林陌面无表情,没有人能看懂他的心。
“你知道么,林念昔,她从前是我的未婚妻子……可是现在,她不是我的。”秦淮河边,她把东坡全集还给他,暮色里泛着淡淡的木芙蓉香。
“如果你是我的,你逃也逃不掉!”夫子庙前灯火绚烂,她听到他的表白,低下头绯红着脸。
“你最近可有空闲么?陪我去赏心亭吊古如何?我有东西要给你,也有话要对你讲。”他预备在赏心亭将戴在身上十几年的玉玦交给她,当做定情信物,可惜那一幕没能发生。
“你是她对吗?我总有一份感觉,你就是她。你就是她,念昔……是不是……”“不,我不是她!我怎么可能有那个福气,配得上林阡!”建康城黯淡的监牢里,她一时心急说漏了她对别人的爱,那个别人,林阡,差一点就是他,本来不就是他?
“盟主之位,可以依然由你来当。我与徐辕合作,不仅要夺那些权力,还要夺了你。”“那你真是妄想了,我只会当一个人的盟主。我凤箫吟,只会当他林阡一人以下的盟主!”“纵然他此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是他林阡的位置,你和徐辕加起来都篡夺不得!”黔西魔门的断崖,他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和林阡对弈,棋还没下,满盘皆输。
“不知林阡的志向及不及得上我,完成的会不会比我能完成的出色。”“会,一定会!他会比你完成的出色,只要你不参与、不存在,他必然能够很快完成你所说的功业!”“好一个‘不存在’……”
“念昔,我已经送出,你也收到了。虽然你,没把它当做礼物,而且,还是和林阡给你的放在一起……”“对不起,我不能要!”“……你总要逆我。”“我只是不希望,留下后患发生的可能。”
短刀谷,两次正面冲突,没有刀兵,也不见血,为何他却体无完肤。
过去的欢笑和后来的残忍交替映现,从他的记忆深处一点点地袭上来,那是他们的爱情,不,是他对她的爱情,已经到了毁灭的边缘反复徘徊。
没时间了,无法挽回,念昔,念昔,我该怎样还去爱你,你处死我父亲的那双手,亲手将你从我林陌的原则里抹除。
从此以后,你在我心里,彻底与林阡无异,甚而至于,你比林阡还要令我……深恶痛绝。
饮恨刀的宿命,
为战而生,为战而逃,
林阡,林念昔,
你夫妻二人,
一个迫我背井离乡,含冤莫白,
一个害我家破人亡,不得翻身,
我恨你们,
如何不恨!
牐
一缕夕阳印染于阶前,院中柳树刚抽出新枝,
隔着一道围墙,似有箫声起,低徊、幽婉、呜咽,
穿透他清冷、空荡、孤寂的灵魂。
恨他们?恨他们,便是与那南宋的风烟,汉家的兴亡,彻底作别,
恍惚又闻子规啼,一叫一回肠一断,
此情此景,蜀中应当盛放杜鹃了。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但凡风雅之人如何不知,这子规的声音像极了不如归去。
孤城越绝三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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