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霜抓着他的手,从容道:“换大杯来。”
邵北轻轻甩了下头,似没听清:“啊?”
两人是第一次对饮,对对方的酒量一无所知,正像是坐在赌桌上的对面两家,只知道自己的底牌。你压一手我跟一手地轮番下注,小心是足够小心了,可他们这一桌又没有别人在,输赢都是他们两个的事,还你一铜板我一铜板的,有什么意思?比谁的算术好么?
陆晨霜直言道:“这样的酒盅,我喝到明早也醉不了。”
言外之意,你想灌酒套话,不如干脆些,一人一大杯,早些探到底儿,看谁先撑不住。
若半日醒真有那个能耐教他先撑不住,那他便认了,悉听尊便。
“哦,这个啊。我以为……”邵北松开了酒盅,任由自己的手被陆晨霜滚烫的掌心握住,在他手里软得不像话,简直愧对日日操练的三尺青锋,“喝酒是件助兴的事,并不一定要喝醉啊。你说,是不是?”
看着邵北在烛火摇曳下的面庞,陆晨霜决意待弄清此事之后定要好好抽一天时间和邵北谈谈,郑重告诉他一件事:模样长得太标致,就不好耍心眼儿了。
如同万中无一的深海明珠,谁见了他还不早把他深深刻进心里了?哪怕是他眨一眨眼和从前不同都能被人看出来。像他这样如白璧无瑕的人,哪天若是染了一丝尘埃,或许他自己还不知道呢,看着他的人就早已发现了。
不过他这耍心眼的样子也好看,尤其是陆晨霜看得明白门道时更觉得其乐无穷,像是看园子里的戏,微醺之中品那眼睫一颤一颤含的是什么情,眸子里跳动的光芒传的是什么意。他若是酒喝得再多一点儿,说不定还会帮这小子打拍子。
“是,就是高兴。”陆晨霜佯装醉酒,手猛一用力,将人朝自己拉了一把,“正是为了助兴,才该换大的。”
——上次住在无量时是他大意了,光顾着端自己的架子,根本没有想过邵北看着纯良,实则心思并不安分。这回他有备而来,他就不信一个天天在书房看师父手书、算阵盘的嫩小子还能在他老江湖的眼皮底下暗度陈仓了去?
“啊!”邵北被拉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到他身上,“那……好吧,我去换个。”
他捧来两个茶碗,陆晨霜拿到手里一看,实在!薄胎瓷碗,宽口直身,是天中暑月喝凉茶用的大盖碗,盛三两半的酒不成问题。
山外难得一见的半日醒就这么咕嘟咕嘟倒进了两只茶碗里,陆晨霜一抬手就干了一杯,倒置过来——一滴不剩,一滴不漏。
再看邵北,白玉般的三指托着杯子轻轻转动,杯里盛的也是满满的,却并不往唇边送。
他端详了一会儿,兀自笑了一声:“呵。”
依陆晨霜估计,没有第二杯了。
“哎,不知是不是今日在南涧上边吹得久了,这一会儿怎么有点儿头重呢?想歇着了。”酒劲儿上来,邵北的眼角惹了一抹桃花,一眨眼就飘出一片花瓣,“陆兄,不如今日就到这儿吧?”
“好。”明知道他的小心思,陆晨霜也不点破,起身与他道别,“快回房罢,好生歇着。”
从前他将自己和邵北分隔在两个身份的格子内,被浮云障目,如雾里看花,看这个人看得不够真切,只当他是宋衍河的传人、祁长顺的师弟,看了一半就依着这两个人的性子来猜他的另一半,觉得在规矩之中长大的孩子无外乎如此。从现在开始,邵北不是掌门,也不是无量山弟子,他就是他自己而已,陆晨霜要好好将人看仔细,看通透。
归林殿中有水缸、柴房,陆晨霜烧了水,简单洗了澡,说也不说地推门进了邵北房中。
邵北梦中惊醒,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口齿清晰多了:“怎么了?”
“你这房中,一早一晚可有人进来伺候?”陆晨霜问。
“没有的。”掌门认得半日醒,半日醒却不认得掌门,邵北是真的被酒给放倒了。他在朦胧之中听到有人推门,却不明白陆晨霜为何半夜进来特地问这个,如实作答道,“我师父从前也是不用人伺候的,这些事我习惯了自己来。这间屋没我的允许,任何人都进不得。”
陆晨霜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属于“任何人”之中的一个:“那就好,往后我也睡这。”
“啊?”邵北身形一晃,抬手搓了一把脸,“你说……什么?”
“往里去。”陆晨霜坐在床边将人往里赶,腾出差不多的空当来就拉了床尾的一条被子,一丢自己衣服躺了下去,“你不是困了吗?睡吧。”
二人躺了一会儿,陆晨霜听呼吸尚浅就知道身旁的人没睡。
他问:“怎么不睡?”
邵北支起身子,拍拍枕头边:“你把胳膊放这儿。”
陆晨霜依言伸了一只手过去。
邵北枕在上面,陆晨霜的手臂恰好卡在他肩颈之间。
邵北枕上来不轻不重,力道恰好足够将一个人悬着的心按回心口去。
陆晨霜低声问:“好了吗?”
邵北挪动了几下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侧脸隔着衣服贴着陆晨霜的臂膀:“好了。”
他逃酒是逃酒,可今天吹了风也是真的,陆晨霜替他拉了下被角:“好了就睡罢。”
又隔一会儿,邵北在黑暗之中开口:“云浮镇的那晚,客栈里。你睡在榻上,我睡在床上,你还记得吗?”
陆晨霜:“记得。”
邵北用极轻的气声在他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