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天洋心里有些抗拒,可竟然莫名其妙地坐到了房间的沙发上。
狄屿像是初战告捷的小将士,微微笑了笑,坐在了黎天洋的对面。
他说:“宋易从小就跟我关系好,我是家里第一个知道他性取向的人。”
黎天洋看着狄屿,但他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想看着这个人而已,就好像在看自己,看当年被家里的惨剧搅得残破不堪还要强打精神的自己。
“我们俩算是在家族里关系最亲近的了,但是有几年,因为学业的关系,我们联系很少,后来再碰面,发现他性格变得有些偏激。”狄屿盘腿坐在床上,正对着沙发上的黎天洋,他跟那个人对视着,语气轻缓地讲着关于他跟宋易的事情,“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有喜欢的人,直到他自杀。”
“你们不是关系最好?”黎天洋难得发问。
狄屿苦笑一下说:“也可能是我自以为吧,大家长大以后,自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有些事,大概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狄屿接着说:“知道他自杀的前一天我才无意间发现他有严重的抑郁症,他家的抽屉里都是他的药。我当时想的是要找时间好好跟他聊聊,如果不行的话就叫他来我这边跟我们一起住,结果,还没来得及聊,他就……所以,我非常自责,或许我当初及时跟他谈了,他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黎天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很冷血,但他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命就在那里,是留着还是放弃,全凭个人。
“或许吧,但我没法原谅自己。”狄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可能是觉得这个包袱太重了,我一个人背起来太累,所以,在我看完他的遗书之后,自然就把一部分责任丢到了你的身上,我当时真的觉得,宋易的死,你难辞其咎。”
第18章
这些年黎天洋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家人或者朋友发生的这些意外,到底跟他们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那要怎么算他们应该偿还多少债?
这些年一个人过日子,黎天洋几乎没有梦见过父母,他很怕自己梦见他们,甚至不愿意想起他们。
那是对他而言最恐怖的经历,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尝试用失忆的方式来跳过这段记忆。
但现在,听着狄屿自我责备的话,他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你不应该这样。”黎天洋看着他,语气淡然地说,“人生是他的自己的,他要死,谁也拦不住。”
听着黎天洋用这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说这样的话,让狄屿皱起了眉。
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跟你说这些也是没劲。”
黎天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吗?”狄屿不解地问。
黎天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觉得一直不给对方回应似乎有些不礼貌,于是轻声说:“大概吧。”
“……你这人……”狄屿无奈地笑笑,更不明白宋易为什么会喜欢黎天洋了。
他记忆里的宋易是个特别喜欢热闹甚至有些人来疯的人,一刻都不愿意安分下来,从小到大见了谁都能很快就油嘴滑舌地说如何喜欢对方如何爱对方,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有时候表现得越轻浮的人心里藏着的事儿就越重。
狄屿看着面前的男人,想着在流连花丛的宋易心里竟然端端正正坐着这么一位神仙,倒也不是不可能。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互补,人总是很容易被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吸引。
他想起自己,想起林帷,突然就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非要认定林帷了。
“你累不累?”黎天洋听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以为是他身体还没恢复好,太疲惫。
“我不想睡觉。”狄屿害怕睡觉,他害怕自己再做那样可怕的梦。
“嗯,还早。”黎天洋看向外面,觉得房间的气氛怪怪的。
他们俩怎么就坐到一起聊起了天呢?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狄屿趾高气扬的样子,还有这人咬牙切齿说他会遭报应的模样。
当时对方的表情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大雨、黑衬衫还有他说话的声音。
现在他也看不清狄屿的表情,房间光线太暗,他们距离很近,却又仿佛很远。
“我觉得你好像很神秘。”狄屿说,“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样子。”
黎天洋垂下眼睛,沉默着想了想,说:“可能是吧。”
他的这句话燃起了狄屿的好奇心,他从前从来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关心别人的生活,他也一直觉得过分关注别人的私生活是对对方的不尊重。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他了,他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
“我希望我也能像你这样。”狄屿轻笑了一下,“无欲无求的,连痛恨也可以省略了。”
黎天洋下意识地捕捉了“痛恨”两个字,他问:“痛恨我吗?”
狄屿一愣,赶紧解释:“不,有比你更值得我恨的人。”
黎天洋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狄屿的这句话,他很想笑,然后跟对方说自己根本不应该被他记恨。
但他没有说话,因为狄屿没有给他机会。
“所以怎么才能像你这样呢?四大皆空似的,吃斋念佛吗?”
黎天洋隔着整片的黑暗看着狄屿,他想象着对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到底是无奈还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