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尔追上去,直接把丹瑟拖进车子里。本来他以为导师会挣扎,没想到丹瑟非常顺从,任凭阿什尔将自己按在后座上,绑上安全带。阿什尔捧着他的脸,平时丹瑟很不喜欢这个动作,觉得肉麻得很,现在他一点都没反对,就像根本没感觉到似的。
“你想做什么?”阿什尔问,“你想做什么,告诉我。”
丹瑟利尔看着车窗外,目光失焦,就像看着更遥远、远到穿过时间的某处。
他所答非所问:“地堡是一个名叫奥伦的人建造的。”
“什么?”
“奥伦,我父亲与母亲的导师。”
丹瑟利尔第一次谈起自己的过去,这倒有点新鲜。阿什尔静静聆听。
“他是亵渎术士,我的父母也是,他们生下我和我姐姐也是为了将研究继续下去……我姐姐十四岁时就死了,她的天分比我好,只可惜身体太差,我父母也望能继续生出小孩,奥伦也到处寻找施法者,希望多找一点学徒,但都没成功。亵渎术士在减少,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亵渎术士在减少。”
“听起来还挺奇特的,”阿什尔说,“你父母生下你和你姐姐,是为了传承知识?”
“难道你想说父母生小孩应该为了爱?没想到一个恶魔会跟我讲这种道理。”
“不,恶魔们生小孩一般什么都不为,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反正生下来喜欢就多留几年,不喜欢就随便处置……我也知道,人类和我们不一样,但专门为了传承知识而这么做,实在是难以想象……”
丹瑟利尔好像被逗笑了一下:“不管这些。后来奥伦去了西普鲁士,他想寻找与他有书信来往的另一个亵渎术士,结果一去不回。他们被人送上了火刑架。几年后,我的父母相继过世,地堡就属于我了。你能想象吗,当时我一点都不难过。不论是对奥伦的遭遇,还是我父母的死。”
“我能想象,”阿什尔点点头,“换我也不会难过的。”
“可你是恶魔,我是人类。我知道人类应该是什么样子,明明我应该去难过的……后来我放弃思考这些了,我好像根本就没有去怀念什么事物的能力,我只想把使命继续下去。”
“使命?”
“每个亵渎术士都身负这种使命,历来如此,我们传承、加强那来自深渊的施法能力。你想象一下,我们触摸到的是多数人穷尽一生也不了解的真相,看到的是隐藏在表象下的神秘之物……也许我们被排斥,被畏惧,得长时间生活在黑暗的角落里,但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揭开厚重的幕布,也许整个世界、整个空间的规则都会因此而改变。就算我做不到,也有其他施法者会继续做。亵渎术士们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看向车窗外,私人博物馆里的老人还在窗边探头探脑,路旁有另一辆汽车飞驰而过。
他指着这些,呼吸急促,声音开始颤抖:“现在……毫无意义了。你能明白吗,毫无意义了!我的一切都被夺走了,我的人生还剩下多少年?三十年、五十年?我得花多少时间来习惯这数百年后的世界,又得浪费多少时间找回本属于我的东西?就算你愿意帮助我,我的研究又还有什么意义……想象一下,阿什尔,假如你从出生起就觉得自己是为某些目标而来到世上的,你一辈子都只有这个,而现在,它们什么都不是了……”
丹瑟利尔顿了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其实我也没有别的目标可追求了……除此外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做了,”他低下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阿什尔,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如果你不来我反而更自在一点。现在看着你,我觉得非常……羞耻。”
阿什尔执起导师的手拉到唇边,和从前一样,是那个轻吮骨节的吻:“我是恶魔,我并不太了解这种过于勾绕复杂的情感思想。那你……想要和我回深渊吗?”
“不,”丹瑟利尔一副目光失神的样子,语气却非常坚决,“那对我来说是更大的羞辱。”
“好吧,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阿什尔钻出车子,换到前面驾驶座上去,“我们先回去吧,回现在的家。不管你在想什么,我说了,我会陪你过完这几十年的。”
他们的生活变得非常平静。就像从没有虚假灵魂,从没有灰烬之主,从没有深渊的那些折磨一样。
他们生活在一起,住在狭小又隔音奇差的旧公寓顶层。当下人类社会的麻烦事不少,比如,租赁好一些的房子需要证件,找那种不要证件的房子也可以,它们通常位于治安糟糕、环境脏乱的地方,房东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类。这倒是小问题,阿什尔会搞定一切,每天阿什尔都会出门很长时间,简直像上班一样,他和丹瑟利尔一样需要学习。
他尽情感受着现在的人间,几个月后,他从神态到口音都和街上的普通年轻人无异。他说自己上次来人间也经历了差不多的过程,同样要花点时间习惯眼前的社会。
继汽车之后,阿什尔还搞到了“超市礼品卡”、“电视机”、“微波炉”和“电吹风机”。几百年前,他和丹瑟利尔第一次见面后不久,他带了一堆食物金钱还有马车送给导师,那时,丹瑟利尔问他是从哪里抢来、偷来或骗来的,这次阿什尔也很期待过被如此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