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的,吕宋峤带着宋然一到,学堂里仆役便十分殷勤地出来迎接,指给座位,引着见过同窗。那虽都是些十来岁的少年,但也十分有眼色,且见宋然是这等俊秀人物,自然个个客气,言辞甚欢。吕宋峤又进去跟先生谈了一谈,便放心离去。
宋然自把纸笔等物摆放好,端坐在座位上,在静静等待的空隙里,他看看窗外,只见花木抽芽,新意萌动,透过学堂围墙的镂空格子望,远远的土坡上青黄一片,底下清平河水色潋滟,眼看冬去春来,万象更新,他的心里却不知怎的涌起一股落寞,也许这里没有自己熟悉的人,总归是感到孤独。
须臾,矮小微胖的先生进来,给众人定了规矩,上午讲书,午后习字,下午各人作文章,那便是为不久的县试做准备的了。宋然其实心里对那一套起承转合模式僵化的文章体式不以为然,但腹中也看过不少程朱时文,当中也有好的,也明白要让考官看中自己的卷子,还是要应合一下当下的作文潮流,不可太标新立异。况且自己初来乍到,也要给先生一个好印象。于是,他便也像从前在兰西学堂里一样,认认真真听讲、练字、写文章,一天下来,精神也有些困倦。
“近来吃住得太好,松散了,一日的功课应付起来竟也有点吃力,得打起精神来。”宋然一边想,一边出了学堂大门,常福收拾好东西跟着,准备回家去。
“宋然——”,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自己。
“庞非?!”宋然又惊又喜,抬头张望,果见庞非正向自己走来,大大咧咧的,嘴角溢出一缕淘气的笑。
只是一段时日不见,这人好像又长高了,身形挺拔,嘴角微微扬起,穿着上次那件半新袍子,收拾得很齐整,在淡黄的夕阳余晖中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潇洒。
“你怎么来了?”宋然忙几步行近,拉住了庞非的手,十分高兴。周围散学的少年有的望了过来,带着探询和疑惑。
“走,找个地方跟你说。”庞非说,又看了眼宋然身后的常福,那小厮恭敬地拎着东西,丝毫没有独自走开的意思。
“常福,你,你先回府去,跟二哥说一声,我稍后就回去。”宋然略一思索,便吩咐他。
“三爷,这,小人不敢——二爷,要打断小人的腿。”常福慢吞吞地说。
宋然瞧他那畏缩的小身板和眼神儿,笑着说:“没事,我回去会跟二哥说的,你不要担心。你就说庞非来找我,他上次也见过的。我说说话就回,很快。”宋然说。
常福犹豫着,还是没动。
庞非斜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怕什么,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们三爷。”
我知道没人敢欺负三爷,可你欺负他怎么办?常福心里嘀咕,他也听说过这个人,桃红姐气呼呼的说像个山匪的便是了。
“还磨蹭什么!”庞非不耐烦了,向前迈了一步,仗着高大,陡然生出一股气势来。
常福可不想还没被打断腿就要被眼前这山匪折了手,忙说:“好,好的,三爷,小的先回府,您好歹早点儿回来。”一面说,一面走。
“啰嗦——”庞非嘴角一扯,“走吧!”拉着宋然离开。
避开人群,绕到学堂后面的巷子里,从小径走,很快两人便走到了清平河边的土坡上。西下的太阳已经隐到云层后面,微光洒在水面上,随着河水的流淌轻轻起伏,十分安静。
靠着草坡,宋然躺下来,舒服地伸展筋骨,面向夕阳,闭上眼,金色的脸庞上绒毛细细,柔和如玉。
庞非一只手撑着头,侧着身子静静注视着他,眼里满是爱恋与满足。
“喂,说话呀!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还找到学堂里?”宋然也不睁眼,问他。这家伙今天有点儿奇怪,刚才走路的时候也没有在耳边说说笑笑,和平日大不同。
庞非放下手,跟宋然并排躺着,说:“我是跟姚笑一起坐他们的车来的,玉满堂在这边开个分号,拉些东西过来。”
哦?
“去吕府找你,门上的人说你上学了,我便问了路找来。”庞非接着说。
宋然问他:“门上那些人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吧?”
“唔,还是上次那小子,挺客气。”
“那人叫常三,二哥罚了他一个月月钱,还敢?”宋然说。
他觉察出庞非兴致缺缺,声音也很低沉,没有平日的张扬,于是睁开眼睛,扭过头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