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了,她何时知道的?如此迫不及待的撇清,暗示她不要做非分之想,冷静到残酷。
这些话来得毫无预兆。濮阳措手不及,她胸口起伏,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先生……”两个字出口,竟有一丝颤抖,她连忙稳了稳心神,可心中却没来由一阵委屈。
“先生,”声线稳了,濮阳笑一下,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心却酸得发疼,“先生多虑,我待先生好,是敬慕先生才华,亦感念先生为我操劳。就是再尊敬一些,又有何妨?”
卫秀看着她故作平静,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看着她眼中掩藏极深的受伤,她以为她会漠视,又或者该畅快?皇帝杀她满门,她总该在他的女儿身上取回一些。可是真看到公主惊愕之后匆忙地稳定心神,然后拙劣地维护身为公主的尊严,她竟会不忍。
话说罢,濮阳总算恢复镇定,她端庄微笑,看了眼窗外,道:“时辰不早,我便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又将文章叠好放入袖中,“这几日朝中忙战事,非上奏的好时机,待过完年,我再为先生上呈陛下。”
卫秀颔首:“便依殿下所言。”
敲定了此事,濮阳站起身,卫秀转动轮椅送她,濮阳并未拒绝,只是让她停在屋檐下:“外面冷,先生进去吧。”
众内侍婢女候在院中,见公主出来,忙上前伺候。
一切都与过往没有任何不同。
濮阳走出小院,又走出几步,像是不甘心一般地停下步子,转头,却见屋檐下已空无一人。
第37章
凉州战事日益吃紧,时光却并未因此而暂缓,除夕之日,匆匆而至。
皇帝心烦凉州之事,日日都在宣德殿与大臣议事,朝堂内外没有一丝佳节将至的喜意,反倒紧张沉闷。
除夕夜,诸王携妃与子,公主携驸马入宫饮宴。
濮阳过午,便入宫了。
她至宣德,闻殿中声声喝骂,问过门前的小内宦,得知有大臣在里面,想了想,便去了就近的含光殿。
当初出宫时,皇帝发话,将此处宫殿留了下来,濮阳便留下了一部分宫人。
数月之隔又返故居,只见白雪覆地,枯枝嶙峋,在冬日阴沉压低的天际下,大殿似失了颜色,暮气沉沉。
里头宫人间公主至,匆忙外出相迎,濮阳只摆了摆手,令他们各自去忙,自己带着三两宫人,在含光殿后的小花园中,随意走走。
冬季总令人倍觉苍凉,园中花败枝枯,唯几树梅花犹在盛放。梅是白梅,清淡典雅,如残雪照水。
濮阳远远看了一眼,总觉白梅瑟缩,不及红梅明艳动人。
其实,不过心境差别。
倘若那日西山,她与先生一同赏的是白梅,兴许她又会觉得红梅妖艳,不及白梅清丽脱俗。
濮阳清楚得很,干脆不去多看,缓步走向别处。
在园中游了一圈,又入殿中饮茶,赐留守此处宫人金钱与晚间一席酒,濮阳方再往宣德殿去。
再至宣德,已有几位皇子皇女在殿门外静候。
晋王见濮阳,便笑道:“七娘来了,那倒好,咱们便不必在此处干等着了。”
仿佛笃定濮阳一来,宣德殿殿门便会开启一般。想到他们几个已在此处等候多时,又想到濮阳在阿爹面前确实处处压他们一头,余下几位皇子皇女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濮阳就似没看到众人容色变幻一般,从容止步,似笑非笑地望着晋王:“阿兄可是在与臣妹吃醋?啧啧,阿兄如此可人,吃起醋来与宫中美人亦不遑多让,可惜不是公主,否则怕就没我什么事了。”
刚还不是滋味的皇子皇女顿时喷笑,势弱些的意识失态,忙捂嘴,赵王代王等人则是毫无掩饰,望向晋王满是奚落。
说的也是,七娘再受宠,也是公主,陛下就是将她捧到天上去又如何,还能给她皇位不成?偏晋王小气挤兑人。
赵王被牵武连累,这些日子各处奔走,很不好过,这会儿见晋王出丑,他就高兴了,笑嘻嘻的,声音却洪亮:“我说怎么见阿弟总觉可亲,原来是个小娘……”
晋王阴测测地瞪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赵、王、兄!”
“……子。”赵王又不怕他,阴阳怪气地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笑了两声。
“大过年的,阿兄可别动怒。”见晋王欲怒,代王又忙接了一句,将他堵了回去。
荆王顾忌着未开口,显然也是不站在晋王那边的。
晋王忍了忍,终是将这口恶气咽下。
当面受人挤兑的亏,濮阳从不吃,陛下宠她,无人不知,她也懒得辩驳。横竖她与晋王间是缓和不了的,倒有心思逗一逗他。
再者,濮阳环视四周,对这些皇子皇女而言,她娇蛮些,反倒让人放心。
宣德殿前一场闹剧,转瞬即过,除却当事几人记在心里,余者便当一个笑话过了。
不多时,皇帝便走了出来,带着皇子皇女往两仪殿去。
今日家宴,便设在两仪殿。宫中没有皇后,皇帝指了李妃。与赵王之母程妃一同协理。两位妃子都是宫中老人,一概仪典都是经过的,并不出错。
皇帝等人到时,正可开宴。
夜幕降下,殿外白雪映出微弱的光,殿内灯火满堂,皇子皇女皆面带笑意,小皇孙们懵懂可爱,皇帝心中再是抑郁,见此场景,也不免开怀起来。
诸人有意讨皇帝欢心,按长幼上寿,皇帝或多或少地饮了,待到濮阳,更是满饮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