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之上,十几碟新鲜果品一字摆开,并一壶上好的云海毫尖。
“这荔枝从岭南快马运来,至此还是新鲜的,师父不妨用上一些。”世子将一盏水晶托盘送至男人面前,颗颗还带着翠叶的红硕果实,映衬着半透明的细工水晶盘子,倒更像是一件精美摆设。
叶孤城取了一枚,方剥净外皮,肩上那白貂就已低低叫了一声,双眼瞧着那莹白嫩滑的果肉,长尾轻甩。叶孤城一哂,伸手将那貂自肩头拿下放于桌角,把剥好的荔枝送到它面前。白貂见状,轻鸣一声,张口便咬。
“这兽也怪,竟是荤素不忌。”世子一面剥果谈笑,一面道:“这曲弹得可还好?若不合师父意,勖膺只管叫他换来。”
叶孤城以银签取了块蜜瓜,喂与旁边的白貂:“那少年已奏多时,且停一刻罢。”
世子见状,便吩咐已弹唱多曲的少年停歇一时。青歌闻言,便收了手,慢慢端起琴边的茶水,润一润略觉干渴的喉咙。他已清楚听见方才叶孤城所言,不由心下微微一动:这位贵人全身上下皆是冷峻非常,兼之从旁人口中听得一些传闻,原以为应是位冷心无情之人,却不想竟是并非如此,对待自己这样一个身份比下人尊贵不了多少的娈侍,亦毫无轻贱之意……想到此处,不禁心中略略感激。
此时满池荷花开得正好。叶孤城见面前一只碧色瓷盘中整齐码着一摞切得薄薄的藕,就挟了一片。甫一入口,但觉鲜脆爽甜,肉质细嫩,十分甘美。他性喜清淡,便又取了些,那白貂见状,也跟着吃了几片。
男人向来于口腹之欲上寥寥,世子见他难得对一样吃食稍稍青睐些,不由看了一眼湖中大片粉白的莲,笑道:“师父且待片刻。”说罢,提气纵身,直朝着水面跃去。
但见青年宝蓝衫摆拂动,足点荷叶,脚踏花梗,拧腰探手间,便已施展身法纵回亭中。他手上持着两只莲蓬,坐回桌前,微微一笑:“勖膺一身所有,皆出自于父王,唯亲手摘了这两枚物事,也算是徒儿孝敬师父了。”说着,掰开那莲蓬,将内中莲子置于一只装樱桃的盘中。
叶孤城见他面上恳切,兼之师徒日久,青年向来有礼恭顺,毕竟却是已有情分,又看他眉眼间肖似南王,忽想起二人之间血脉牵绊,一时不由把素日里一贯的冷镌些须融缓了几分,就似微微笑了一笑,道:“你且有心。”说着,拈了一枚莲子,取出里面苦芯,方才纳入口中。
青年一向不曾见男人笑过,如今观他这似有若无的一笑,登时只觉心夺神舍,目眩魂迷,忽想到少年时见书中唐玄宗因杨妃嗜鲜荔枝,乃置骑传送,奔数千里,味未变而至京师一事,当时只道荒唐,可眼下,却是与那玄宗竟隐隐有些相知之感。一时间,又记起当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的旧事,只觉为见这人一笑,自己怕是也做得出旁人眼里荒唐不羁的行止……
他这边心下念转,面上却不露异样,只殷勤斟茶添果,拣些趣闻乐事与男人讲说,外人看来,倒是好一番敬师恭孝场面。
一时又吩咐旁边少年奏一曲《春江花月夜》。青歌双手抚琴,轻拢慢捻,那悠然音色便流水也似地泻出,其音袅袅,萦耳绕怀。
直至月上梢头,茶残酒净,有府中侍卫寻至而来,道王爷有事吩咐世子,青年这才向男人告了罪,离座朝苑外去了。
如此,亭中便只余叶孤城与少年两人。
“城主可还要听曲?”青歌不知为何,只觉有些说不清的局促怯怯,纤长的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之上。
狭长的眼朝这边一看。叶孤城手上抚着那饱食后懒懒趴伏着的白貂皮毛,淡淡道:“不必。你且去罢。”
青歌听闻,行了一礼,抱琴从凳上站起身来,方走了两步,便望着四面的湖水发怔。这水亭建在离岸边近十丈处,平时是供人泛小舟入湖赏荷时偶尔歇脚所用,青歌不通武艺,亦不识水性,方才还是世子将其携入亭内,眼下青年临走前不曾想起此事,将他留在这里,却叫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如何上岸?
正皱眉无法可想之时,身后低醇的男声想起:“怎么。”青歌忙回头,却见男人肩上伏了白貂,朝亭口慢步走来。
青歌忙应道:“小人不通武艺,亦不熟水性,正待唤府中人前来挈去岸上……”
叶孤城见此处静寒幽僻,哪里有半个人影,剑眉微抬,一手已掣了少年,朝岸边掠去。
月光之下,但见他身形翩若惊鸿,足下略点水面,乌发飞扬,轻袍流袖,只一瞬,便稳稳立于对岸。少年只觉耳边风声一晃,下一刻,双脚已然站在结实的石路上。他急急定一定心神,忙施礼道:“青歌不过是王府中一名低贱之人罢了,怎敢劳动贵客,岂不是折煞小人?”
叶孤城也不多言,只淡然道:“不必。”说着,已自回身沿小路徐徐而行。
青歌心下感激,看着他背影一时,便也抱了琴,往拂霞阁方向去了。
叶孤城走得一路,但觉夜风徐来,月色清朗,四下里树影婆娑,花香袭人,倒确是一处幽雅所在。在海上,在白云城,在月皓风清的夜,他偶尔亦喜独自迎风施展轻功行于月下,于天地间穿行,此时不免动了些兴致,随手折了根杨枝,手腕反转,涮出一朵剑花。
衫袖被清风吹拂开来,颀拔的身形向后掠去,优雅得如同闲庭漫步。手中树枝翻削点刺,化作一片密密的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