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家宴,皇上高兴,宫里出过风头、没出过风头的宫嫔们都来了,自然位分太低的良人、长使之类没有资格,但自从怀了小王子刘宁就再没得过宠幸的容美人之流,也得了恩赏坐在了下首。
这位容美人是已故太尉长史楚英的女儿。楚英从小便在冯家的将军府做奴,还是当年的老将军让他进了太尉府里,脱了罪奴身份。母家位分低,楚家本不想让她入宫,省得白白受人欺凌,没想到皇帝偏偏看中了她擅长音律,赐了个乐潇苑让她进宫来。冯皇后因罪去世后,她凭着宛转歌喉勉强支持了两年,怀了刘宁。本想着有了刘宁日子也好过些,没想到正得宠尤昭仪和她同一日生产,尤昭仪的孩子刚出生就去了。再加上那时候传回消息,冯家的老将军在西境战死,楚英心里悲愤,消息传回的当夜便悬梁自尽、以死相谏,求皇帝召回被发落到西境的冯氏一族。这正触了皇帝霉头,自那之后便更没有好脸色,昔日丝竹不断的乐潇苑竟然如冷宫一般了。
刘颐心里叹气,这容美人好歹算得上旧识。她身边跪坐着的孩子十岁不到,锦衣玉食,脸上却带着怯懦之色。这应当就是那刘宁了。
不知不觉间,手里的酒已经尽了。刘颐看看眼前几上,取了那酒壶刚要斟,听得对头一个柔软娇细的声音急急忙忙道:“恪王可别再喝了,听闻你病了几日才好,也不去太医院叫医官来。可得多注意身子啊。”
听得这话,刘颐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实则心里暗喜。鱼咬钩了。
上座的太皇太后听到,一下子就急了。“生什么病?哀家如何没有听说?为何不去叫医官?病了几天你们都不告诉我?!”她最近几年时常病卧在床,年纪又高了,听说自己孙儿,还是自己亲亲的长孙生了病,心里难受的紧。
“不碍事……”
此时刘钰出来生生截住他的话,道:“说起来,我倒是得跟大哥赔一句不是。我本应该知道大哥刚回了京,定会思念……,我却不是个好眼力见儿的人,拉着大哥在那菡萏池边上说了会儿话,想是又让大哥触景生情。心里难过又是招了寒气,大哥本来身体就有隐疾,自然生了病。”
刘颐心里冷笑。倒是会借题发挥。一句话明里暗里都在暗示皇帝他思念故去的冯皇后和姊姊。身体有隐疾?父皇难免想起当年押他在丹字狱里,遭了许多刑罚的事。凭皇帝的多疑,定然以为他心怀怨愤,没准还以为他心怀不子不臣的祸心!
不过他说的倒也不差。那菡萏池,是姊姊平白殒命的地方,要他如何不难过?!
太皇太后听了,一时又想起前尘往事,却记得这十几年里,皇上明令,宫里严禁谈起废后冯氏。她虽是皇帝的亲母,到底还是得顾着些儿子的颜面。见大家都噤了声,默了半响才缓缓说道:
“颐儿……”
“父皇,皇祖母,”刘颐突然离席上前拜道,“儿臣的确前几日有些小病小痛,但尤姨娘他们误会了。”
说着他直起身子看向神色阴沉的父皇。刘颐眸色深沉坦然,全然不像是有惧怕、忐忑之意。
他微微侧脸看两侧宫嫔的神色。
“儿臣初回京城,水土不适应,便从太医院抓了几服药吃着。上次去皇祖母宫里,祖母留儿臣吃了午膳,儿臣自己不小心,也未上心,所以一时不注意,吃的东西和药性冲了,所以惹得这场病。”
“缘何不找太医院看看?”听闻此事与废后无关,朝文帝脸上情形开朗了些。
“一是皇祖母本是好意疼爱儿臣,儿臣因为此事闹得满宫都知道了,岂不让祖母寒心?二是……”刘颐依然平淡如常,坦然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