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子派了六万大军攻城,却放任他们守军从容撤出南门,这番举动若不是另有深意的话,着实让他无法理解的,蛮子拼尽人马折损,也要取下望月城,却偏偏不对他们作任何的留难,仿佛那望月城,比他们这路守军重要的多了。
但是他却知道,攻取城池并不是固摄的最终目的,消灭北郡所有的抵抗力量,继而占据北郡,顺利挺进中原,才是固摄真正的打算,他的志向若只是这么小,又怎么能在北方草原上睥睨天下。
因此他这一路上谨小慎微,不敢稍稍大意,派了大量的探马在前后逡巡,探马回报,没有见到一个蛮子兵的踪迹,他还不敢相信,又带领义军舍弃官道,入了燕山的小道,大军休整下来后,他又带了几个人出来查看地形,依然还是没有任何的发现。
回到大军在燕山的驻地后,杨宗志坐在草栗上苦苦的思索,再过一天,便是南朝的大年夜,往年时的这一天,举国普天同庆,无论是北郡,岭南,西蜀还是中原,这都是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可是今年的大年夜,却是烽烟战火四起,想要和家人亲人们聚在一起团年,显然是作不到的了,尚有多少人无家可归,无处栖身,即便是过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年夜,也都只是奢望。
倩儿抱着水壶小跑过来,将装满清水的水壶递给他,娇声问道:“志哥哥,你在想什么?”
杨宗志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头看着这娇媚腻人,渐渐长成为大姑娘的妹子,心下一时颇多感叹,他将水壶立在自己的眼前,叹气道:“倩儿你还记不记得,前年的大年夜,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放鞭饮酒,你从小就滴酒不沾,那天也被我灌了小半杯下去,脸蛋上红扑扑的,满嘴喷着酒气,还说要和我划拳。”
倩儿听的小脸一羞,想起这段甜蜜的往事,不禁悠远的紧,轻轻娇笑道:“是啊,你……你从小就坏死了,娘都说,要你循规蹈矩的,那是比登天还难呢,你明知道人家喝不得酒,却非要人家陪你喝半杯,你还……你还板着脸说,我若不喝的话,你……你便要生气了,我听得好生害怕,便……便真的喝了半杯下去。”
杨宗志微笑道:“我哪知道你酒品这么差,只喝了一小口就醉了,醉了之后在家里大闹天宫,爹娘出面都管不了你,不但拉着我陪你划拳,甚至还要和爹爹比试一番。”
倩儿又羞又气的在他胸口上擂了几记粉拳,瞪眼娇嗔道:“你还说……你还说,分明是你来陷害我,最后反而恶人先告状,人家……人家……”
正说到这里,身后草丛中窜出一个身影,慌慌张张的跑到他们的面前。
倩儿心头一惊,羞怯的收回自己素雅的小手儿,转头看过去,见到来人是那霍二哥,只见他满脸挂住横泪,表情痛苦到了极点,杨宗志微微一愣,霍二哥拜下道:“杨兄弟,我大哥……我大哥他说要见见你,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杨宗志惊讶的哦了一声,他们从一堆血肉模糊的人群中抢出祁大哥,自以为祁大哥定然性命难保,此刻听了霍二哥之话,似乎那祁大哥还未真个咽气,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放开娇弱的倩儿,道:“好,我这就跟你去。”
跟着霍二哥走入草丛的深处,见到一群人围在一个树藤下,树藤下是一个破布包袱,里面打开了,露出中间血肉模糊的躯体,说这是一副躯体,似乎还是美言的了,这里面的血肉实在让人难以分辨出哪是四肢,哪是躯干,便是祁大哥的面容,也变成了一团炭黑,鼻子深深的塌了进去。
倩儿毕竟年幼,乍一看到这个模样,下意识的便要作呕,只是当着人前不敢作出来,稍稍停步在后面,杨宗志径直走到祁大哥的身边跪下,沉声道:“祁大哥,你……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心知祁大哥此时找他,必定是有些后事要交代,既然祁大哥这般看得起他,他也一定会给祁大哥办的妥妥帖帖的,不让人家走了之后,还留下什么遗憾,他与祁大哥相交很少,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看到祁大哥此时凄惨的模样,仍旧忍不住想要堕泪。
血肉中的祁大哥轻声虚弱的道:“是……是杨家的小兄弟么?”
杨宗志下意识的诶了一声,转念心想:“他……他这难道是看不见了?”
杨宗志就跪在他的面前,祁大哥若不是双目失明的话,又怎么会问了这么一句。
祁大哥吸气道:“小兄弟,我们本来可以成为至交好友的,阴差阳错,我犯下了大罪过,无脸见人,这才与你失之交臂,你是个好小伙子,有勇有谋,我……我……咳咳……”
祁大哥说到这里,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又喷出一股股的脓血。
杨宗志心下一动,暗想:“他与我……怎可能成为至交好友?”
别说他过去见也没见过祁大哥的面,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只知道他是霍二哥的兄长,这次若不是被罢官落难,恰逢蛮子入侵北郡的话,杨宗志今生或许都难以和他会面,相交至情……那更加谈不上。
转念又想:“难道是他回光返照,说的都是胡话了?”
人死之前,经常能看到天国幻象,杨宗志自思他或许是认错了人,便嗯的一声,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