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从穷人家的孩子被卖给阉人当养子,穿了几年绸衣又成了小叫花子,头上烂得一块一块,脚底都已经走穿了,一直跟着王忠乞食为生。
到卫敬容身边的时候已经七八岁大,一个字也不识得,身上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头发已经发硬,是卫敬容让人把他的头发全剃光了才治好了头上那一块块的烂疮。
卫善已经不太记得他了,她记事的时候,太子和晋王已经在习武,素日也不跟她在一处玩耍,等再大些就跟着上了战场,卫敬容倒是说过她爬到晋王肩上摸他头发里的疙瘩的事儿,可她全不记得了。
等太子身死,晋王便早早去了封地,面上是说他能征善战要他驻守晋地,实则是他总归是养子,太子一死,他的势力最大,正元帝虽认下他当义子,又怎么肯把皇位给他。
卫善对这个哥哥还真不熟悉,可从小一处住过,心里总归亲近些,他离开京城往封地去的时候,卫善还去送别。
从此就只有年年岁贡的时候能得着他送来的东西,也还记得她喜食樱桃,收罗的新樱桃从运河上送过来。
等再听见他的名头,是在碧微宫中,碧微告诉她说,秦昭要打过来了,杨家祸国,而碧微就是奸妃,一个都跑不脱,她说的冷情,却捏着卫善的手,告诉她:“你总是姓卫的,他必要优待你。”
就像当初正元帝优待姜家后人一样,秦昭都已经打进了皇城,当然要当皇帝,他当皇帝也要竖几面大旗,杨家总归是要杀个干净的,碧微担着奸妃的骂名,恐怕也不能留。
碧微面上带笑,一面还让太监领着先挑出来的面色姣美的宫娥往甘露殿去,说她们新排了一只舞,一个个纤腰翘足腰间缠珠,额间点着花翠,头上梳着望仙髻,秦昱已经久病,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玩乐。
碧微就是这样一点点磨死了秦昱了,一刀一刀片掉他的肉,他还觉得全天下最知他心意的便是碧微,封她当贵妃,把表妹皇后忘到脑后去。
卫善略想起些旧事,心中便不免伤怀,卫平换了衣服出来就看见小妹立在窗边,长眉微蹙,目光如水。
卫善穿了一身儿湖蓝色绣藤罗花的春衫,她是极少穿这样的颜色的,姑姑自己简朴,对她从来都大方,朱红银红品红海棠红把她打扮得还像个小姑娘,倏地瞧见她穿这样清淡的颜色,这付模样立在窗边,好像突然之间长了几岁,添了许多心事似的。
卫平自己梳了头,换了一双新靴子,试试脚寸大小正好,知道是妹妹亲手做的,便更吃惊了,立时疑心她在宫里过得不好,拉她坐到身边,兜里掏出一袋金珠子来,吩咐侍候他的小太监:“你到宫外头办些干净的吃食来,看看有什么小玩意儿也给公主买些来。”
又要茶又要汤,把人都打发了才问她:“七七,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全告诉我,哥哥替你出气。”
卫善是七月七日生的,祖父替她取名作“善”,盼她多慈爱仁义之心,娘给她的小名儿就叫七七,小时候爱哭,还说是因为起了这个名字的缘故,等到爹娘都没了,这个小名也就没人叫了,只有卫平,还叫拿这个名字唤她。
卫善手紧一指,此时万事都无征兆,她要如何开口,不能一点都不露,心中略沉,拉住哥哥的手:“大哥叔叔在外征战,二哥又在外边当差,许多事并非眼里看着那样花团锦簇。”
卫平有一双和卫善一模一样的长眉,听见她这么说,眉间微拧,才要细问,卫善已经抬头看向屋门边,晋王秦昭正立在门边:“善儿来了。”上下打量她一眼,冲她微微一笑:“都长得这么高了。”
家里从未动过土,叔叔哥哥们哪里会来管这个,搬进来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直到后来也还是怎样,此时无人敢参卫家,以后却全是话柄,说卫家早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卫善原来不知旧事,后来想一想不臣之心这四个字,当真叫人齿冷。
进了大门便脱下帏帽,心中一叹,这头一样,便得把这府邸违制的地方都改过来,屋檐藻井都得拆了,门前牌坊也得拆掉,无人有空,便由她来。
到了后院她才下了马车,她的院子,在府中风光最好的地方,原来是代王妃的屋子,轻纱屏金玉饰,十二扇紫檀透雕大红纱绣花草屏风隔开内外,踏进去便是嵌牙钿罗拔步床,落地穿衣镜,珐琅墙饰半花瓶,从纱橱到镜子,处处显出富贵以极的气像来。
屋里的东西按着卫善的喜好重又摆设过,玉瓶里插着新芍药,一盆白玉带一盆醉仙妃,卫善要回来住上几日,素筝冰蟾便先出宫布置一番。
卫善早已不喜欢这样华丽过份的屋子了,可这些都应当很合她过去心意的,侍候她衣食住行再没有比素筝冰蟾更衬心的。
但这两个也是姑姑的耳报神,她办小事被姑姑知道且还罢了,给杨思召下泻药的事,知道了顶多领一个小过,办大事是再不能叫姑姑知道的。
屋子改制是头一件,里头雕花廊画抹不掉,藻井却是一定要拆的。第二件就是赶紧挑两个武婢,这两件摆在眼前倒还不难,难的是怎么说服哥哥找人盯着杨家去。
卫善解下披风递给沉香,擦手净面之后便先往祠堂去给爹娘上香,祠堂正中摆着的卫家先祖的排位,到最末才是父亲和母亲的画像。
两人画在同一张画上,这画据说是娘亲笔画的,画了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