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的黄昏时分,从奈落塔走出来时,舒蕣王婿又觉得,那被掉在城门上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前太傅林觉章,还真是幸运。
“本宫希望,适才奈落塔里听到的话,再无第五人知晓,两位大人可有异议?”
清室,廷尉千代泠、卫尉苍舒离并肩而立,女子坐在正位上,鬼面下透出的目光清冷严肃,昭显着她言辞的认真。
两人皆是默了一阵,终于,千代泠抱拳,却是未答她的话,反而问道:“敢问殿下,要如何处置那腌臜?”
“这是我的事,千代大人只要记得,王为江山居功至伟,本宫定然不会听信谗言,使其有丝毫损失。”
千代泠抬眸,迎上女子的眸光,片刻的相对,犹如一场交锋。
他在这短暂的交锋里抉择,在不得已之时,为主上争取着最大的权利,而结果,恰如这女子所言,唯有讳莫如深。
他又问:“舒蕣夫妇那里……”
“自有本宫一力处置。”
千代泠默然,许久,终究抱拳,身子躬得极深,“臣告退。”
直等他退下走远,苍舒离方才问道:“殿下,您真信重华殿下?”
眉目深沉,眸光浓重。
伊祁箬没有直面回答他的话,却说:“本宫是不信沐子羽。”
对眼前一切分明早有预料,可冥冥之中,似乎又有哪里,慢慢不一样了。
苍舒离想了想,接着道:“此番王姬遇刺,今刺客既招供为永绶殿下指使,铅陵氏如何肯善罢甘休。”
“那是本宫要考虑的问题。”她起身,声音渐低,“对外,你该知道要如何说。”
为难,可这为难,又是担心使然。苍舒离眉头拧得更深。
半晌,他终于还是道:“……微臣明白。”
伊祁箬点点头,语气稍软,“回去吧,这两日你也不安生。”
神色一暗,他几不可察的一点头,拜了一拜:“臣告退。”
才退出去几步,却又听到她一声唤:“……阿离。”
苍舒离回头,眼里带着疑惑,“殿下还有吩咐?”
“你准备着,若是不行……”双手不自觉的交握,她话说得极缓,“花朝节之后,随我去趟雪顶。”
片刻,苍舒离应了声‘喏’,告礼而去。
这两人走后,伊祁箬又歇了一刻,方才将耳室里的沐子羽请过来。
对面而立,一丈左右的距离,彼此皆未落座,伊祁箬看着沐子羽的眼睛,许久,淡淡道:“适才那刺客招供时,王婿似乎并不意外。”
沐子羽并未反驳,眼角一弯,直截了当:“帝姬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宸极帝姬笑了一声,这样的方式,确实不错。
“我欠你一个人情,帮我淹下此事。”
“哈哈……”他笑,随即却并不气愤,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眼里意味不明,“受伤那个,是在下妻子。”
伊祁箬点点头,然后问:“那又如何?”
沐子羽眸色瞬深。
“‘舒蕣王婿’……”顾自喃了一句,她看回他,定定道:“好听,却配不上你。”
良久,一室无话。
直到,他笑意深晟,眼里闪着莫名的光芒,寡淡,却叫人无法忽视,对她道:“殿下的人情,我接着了,我的愿望,殿下是否也是时候圆满?”
她歪头想了想,“愿望啊……不知阁下是哪一日生辰?等到了日子,本宫再看是否力所能及。”
一字一句,问得倒是诚恳。
他眯了眯眼,“殿下……这是要赖账了。”
笑意掩在鬼面之下,她纠正道:“既然是账,阁下总得给本宫拿出个字据,本宫才好奉还呐。”
这……还真是越发像是耍赖了。
“哼……”似笑似嗔,发出这一声后,他自己心尖都跟着一颤,但他却听到自己大方的说道:“罢了。”
那声色语调,清淡生动,竟莫名添上两分上位者的宠溺之意。
只是,伊祁箬没有注意到。
“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请问殿下。”
她一扬眉,“但讲无妨。”
额上的鸽子血闪了闪,他讽道:“敢问宸极殿下,‘诚信’二字怎生书?”
宸极殿下坦然道:“可巧呢,这两个字,我也不会。”
沐子羽听罢,笑出了声。
伊祁箬看着他的眼睛,就跟着这个笑意一起一怔——他笑过许多次,他似乎一直在笑着,可头一次,这是头一次,他笑进了眼睛里,虽只有瞬息,却足以惊艳苍穹。
她的怔愣,亦随着这笑意一闪而过,脑子不停转着,她说:“既说到这里,本宫不吝,再告诉阁下一句话罢。”走过他身边,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平平静静的,说道:“帝王家的天下,可不是靠‘诚信’二字得来的。”
说罢,她已站到他身后,彼此背对,无声良久。
酡颜毫无预兆的推开门时,反常的,宸极帝姬没有皱眉,没有不悦,也没有训斥。
今天,似乎有什么是不一样的——这种预感,从晨起至如今,愈发强烈。
在她刚要问一句怎么回事时,酡颜抬起头,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世、世子……!”
断断续续的三个字,每一个,似乎都敲在她心上。
酡颜说:“是世子……!世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