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言披头散发地窝在血泊中,任人嘲笑,失了一只眼睛、断了一只手臂,好像又变回了那一无事处、躲在阴陋角落的可怜草人。他叫不出声,没有人知道他多痛。
可她知道,她也跟着他一起痛,痛得全身瘫软。汉子嫌抓着她酸手,便把她推到地上,她抓到机会,四肢又有劲儿了,赶紧往毋言爬去。
「毋言!毋言……看我啊!看着我啊……毋言啊──」她叫喊着,旁人把她抓回来,擒她的脖子,要她止声,她还是发了疯似地喊:「你们会不得好死!雇你们的人也会不得好死──」
汉子送了拳头过来,打得她头一偏,脑袋震得闷胀。
「唷?你也知道。」他挥挥拳,幸灾乐祸地说:「雇咱们的人,就曾被你搞得不得好死过。」
寻奴意会不过这话的意思,便昏死过去。
「咱们移地吧。」有人提议:「这麽一闹,外边的人都知道这里杀过人啦。」
「行,那你们快去张罗轿子,咱们上山去。」
一批人出了屋,屋里的人少了大半,仅余三人。
汉子扛起寻奴,正要随着出屋,後头却传来一阵闷哼,他一愣,回头,却是一股带有血气的阴风扑面,与一张被血染花、如厉鬼般狰恶的脸乍然迫近──
他呼喊不及,接着一道黑影划过,将他的喉线往外一挑──他顿时口吐血沫,轰然倒地。死前,他还张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滩血泊竟已不见人影,本守在周边的汉子也是给割了喉,与他瞪眼相望,然後死绝。
毋言扔了那只木头碎片,摇摇晃晃地走向寻奴。他只剩下一只手,不知能将她抱得多远,可此刻他只有一个信念,这个信念压过了所有剧痛,又让他从血泊中爬起,杀了这三个恶鬼──
他要她活着,活得好好的。
他扛起她,脚步不稳,一偏,撞上墙,石砾磨上了他断手的伤口,他张口哑叫了一阵,随即又咬牙忍着,稳住了脚跟。他连忙带她出屋,凭着仅存的一只眼睛,虚弱地辨识着方向。
他听不到,可知道後头一定有吼叫炸开,他喝了一声,再集中气力,脚步加劲,钻进了更深的曲巷里。
他的伤血一路抽蚀他的力量,也沿途暴露他与寻奴的行踪,後方夹着汗臭腥味的风追滚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迫,近迫得让他绝望。越绝望,便越清楚,带着她全身而退,不可能了。
保护她,让她,平安。
隐孽的哀求,在这片绝望的灰败中萦绕。
对!保护她,让她平安。他想,寻奴还得回去呢,还有人在等她呢!是肃离啊!唯一能将她救出深渊的肃离啊──
她得回去!平平安安──
他又拐了一个深弯,隐约看到土墙上有一家民户的小如意门,他扑了上去,狂烈地敲。
一名妇人不耐地应门。「谁啊?」一看毋言满面脏血,一身残破,血流湿了半边的衣,吓得噤声,忘了呼吸,一脸青白。
毋言不顾她的反应,将寻奴扔给她。妇人傻愣地扶住瘫软的她,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毋言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毋言看到影子已经掠到巷口来,连忙掏了所有的钱票,塞给妇人。
「拜托。」他痛苦而用力地挤着唇形:「保护她。给你,钱,钱。」
妇人的手指和衣服都被票子上的血迹沾了红。待她回了神,她直觉地抓住这堆钱票,没有拒绝。
毋言多想再看清寻奴的模样,可他的视线被血汗弄得昏糊。
没有时间了,他狠下心,门阖上,往前奔跑。
大汉们循着血迹过来,一眼就撞见他,也追了上去。他们追得焦急,略过了那扇粗陋的小门。
毋言逃到一条丁字口,被一口洼地绊倒,追在最前头的汉子扑了上来,与他扭打。毋言豁出去,任他打,平白受了几拳,让他打上瘾,松下戒心,再忽然以脚缠住他,趁机抽走他的大刀,砍向这蛮牛的肩骨。汉子哀叫滚地,毋言连忙跃起,往他颈上补上一刀。
两个接上的大汉见状,也拔刀应战,一左一右攻来,要拿下毋言。双攻让毋言终於现拙,刚化开左方攻势,却无手障护右侧,让右方汉子砍进一刀,伤透了腰际内脏。此刻左攻又来,他举刀挡下,右攻想抽刀,他乾脆不让,连刀带人往墙上撞去,刀砍得更深,却也难以拔出。抽刀的汉子分了心,没见他腿一张,踹他鼠蹊。毋言又放松左侧守力,身子一矮,用力过深的汉子忽然往前踉跄,与另一人撞成一团,毋言回身一刀贯下,大刃就这麽穿透双人厚背──
後来赶到的人,见毋言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都不敢贸然轻上,甚至开始後退,退入了巷子里……
毋言以为可以结束了,他甚至没力气握刀了。
汉子们的影子退了,可另有一抹影子,从反面一头延伸过来。他一愣,回头一看。
在一片血红的晕光里,他隐约看到一个小孩的身影,就站在那丁字口的中央。
他看不清孩子的轮廓,只见她似在朝他轻轻地挥着手,要他走近。
在激烈的战争过後,一个孩子的呼唤,竟是如此安慰人心。若这孩子是迎他去黑虚之海的太一神,那便是对他这婴瓜最好的仁慈……
他唯一的遗憾只是,没有好好地看她最後一眼。
他像着了魔似的,走了过去……
地上的影子开始繁乱起来。
他一怔。
一排又一排如高墙般的人障,围到了孩子的身後。
他们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