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在营房内巡视了两遍,程小九渐渐放下心来。到了这个时刻,他的脑袋也晕乎乎的,整个人觉得像飘在云雾中般,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因此晚饭也没吃多少,随便扒拉了几口,便跟郭捕头留下来给自己帮忙的小弓手告了个假,拉着王二毛回驴屎胡同向娘亲报喜。
王二毛才吃了一碗免费的白米饭,肚子仅仅被填了底儿。被程小九强拽着,一步一回头地硬扯了出军营,气得嘴里不停地嘟囔,我说兵曹大人,你自己回家不就行了么稍带着告诉我娘一声我已经入伍吃粮,也省得我来回跑路。好不容易吃上顿饱饭
你吃吧你,早晚一天把自己撑死程小九气得用膝盖顶了王二毛屁股一下,低声呵斥。衙门里突然招募这么多兵勇,显然不仅仅是为了防备什么小蟊贼。也就是王二毛这种没心肝的,只看到了眼前那碗米饭,却没想到日后所面临的风险。
兵曹大人欺负人了看看四下没人注意自己,王二毛哑着嗓子叫道。
去你的,再叫我兵曹大人,我就当众揭露你根本不识字程小九的思路不打断,气得又踹了王二毛一脚,笑着骂道。
王二毛嘿嘿奸笑,本来还认识三个的,被你这一脚,踢没了两个。左近一个王字我不会认错,不管他正着写还是倒着写
被他这么一搅合,程小九暂时没心思担忧自己的未来了。两少年说说笑笑,结伴离开了军营。绕个夫子庙、成贤街、青玉大街、琉璃胡同,正准备向城南拐。身后突然跑过了一匹快马,马背上的过客先是不经意地回头,然后满脸喜悦,一边甩镫离鞍一边笑着招呼道,那不是我七妹家的小二子么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家。有阵子没到你家里去了,你们娘几个过得还好吧
王二毛被问得两眼发直,直到屁股上被程小九狠狠扭了一把,才猛然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蒋,蒋,蒋大舅舅,我,我娘和我们都还行。您这,这是到哪里忙去,怎么这晚了还急匆匆的
没事,没事。我是照例巡街,免得有贼人胡闹。几个徒弟就在前边等着眼神突然变得好起来的蒋姓弓手笑着摸摸便宜外甥王二毛的头,然后冲着程小九抱拳施礼,这位可是刚刚赴任的程兵曹,在下蒋烨,是本县郭捕头的开山弟子。下午听弟兄们说馆陶出了个少年英雄,正懊恼无缘一见。没想到刚刚懊恼完了,立刻遇到了您
他是王二毛的表舅,程小九自然不敢托大。侧开身子,然后还了个全揖,客气地说道:晚辈只是突然走运,被林大人亲自考校了一番。其实本事没弟兄们传说得那么强。您要是忙,尽管接着去忙。二毛我们两个没事闲逛,就不耽误您的执行公务了。
看这话说到哪去了。什么公务,小事而已。你既然做了兵曹,今后这些事情也得让您知晓,所以不如小的陪您走走,也让地方乡老们认认您的面孔弓手蒋烨又靠近几步,笑着和程、王两个走做了一排。
论及穿戴,蒋烨身上的打扮要比程、王二人很齐整得多。但程小九依旧刻意与对方保持了一尺左右的距离,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受不了对方身上那股市侩气息。那气息就像一坨冰冻了的痰,无论包裹着怎样光滑的外表,都无法令人感觉身心愉悦。
弓手蒋烨却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冷淡,或者说他根本没察觉出程小九对自己的戒备之意。一边拉着坐骑慢慢前行,一边热心地像两个少年指点道:这条街是咱们馆陶最繁华所在,天南地北的货物,凡是你们两个能听说的,几乎都能买到。眼下已经大不如以前了,当年运河刚刚开通的时候,甚至连海外的昆仑奴都有的卖。那身上黑的除了眼睛和牙齿外,就像木炭一样。要是半夜时对着你一龇牙,能把人活活吓昏死过去
啊,是么王二毛被蒋烨突然龇出来的满口大黄牙吓了一跳,躲闪着回应。
当然,你舅舅我可是亲眼看到过的。力气大得很呢三百斤重的石头碾子,两手一拎就起来。蒋烨吐出黑黑的舌头,添去自己牙齿上的碎菜叶,在嘴里嚼了嚼,又随着浓痰吐到了路边,不过价钱也忒地离谱,一个男人要十二吊。他,十二吊钱,都够我买三个细皮嫩肉的高句丽娘们了
有如此臂力,在其族中想必也是个壮士程小九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他非常不喜欢蒋烨这种拿人当牲口的态度,但对方是二毛的舅舅,又是自己日后的同僚,只要其赖着不肯离开,谁也拉不下脸来硬赶他走。
到底是兵曹大人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蒋烨笑着接过程小九的话头,我后来听人说那昆仑奴是化外某个小国的大将军,因为得罪了当朝权臣,才被贬做了奴隶,全家卖到了海船上
这明显是在顺嘴胡说了,程小九能分辨出来,却不准备戳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期待脚下这条路快些走完。
这是老赵家开的米铺,衙门里的贾捕头是他家的女婿蒋烨越说越高兴,指点着路边一个宽度足有四十余步的店铺说道。这一年四季衙门里边吃的米,都是他们家供给。全是上好的两淮精粮,一粒沙子都没有
程小九顺着对方的手指望去,看到几个赤精着上身的打手气势汹汹地站在粮铺门口。此刻天色已经慢慢开始发暗,买米的人依旧排成了长长的一队。有人已经买好了粮食,却拎着小半袋子米不肯离开,看样子是斤两方面与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