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们守着姑娘,不敢哭;将药灌下去,牙关紧闭,又流了出来;不住手去春姐心窝,果然温暖,只不见有气。这妇人们守到了三日,全然不醒;待说死了,又心口温暖,时常跳动。那些王师婆、李师婆、张姑子、刘姑子,日夜来看,这家说该跳神,那家说该拜忏。方指挥只这一女,如何舍得连忙去黄花寺请了六个尼姑,在住房中间安下坛场,拜梁王忏。妇女一家随着跪拜。直拜到第五日,那春姐如梦如醒,忽然哭了一声,又没气了。这些妇女听见春姐哭了一声,就拾了宝贝一般,赶来抱的抱,拍的拍,又哭又喜,和贾家一群老婆就挤了个满屋。一时哄动了东京城,说是女孩儿五日还魂,岂不是件异事,才服黄医官脉理。春姐渐渐活了。父母问他病中之事,竟一些也不知道。自此以后,神养好,一发娇俏。
且说贾仁将金银埋了,悭吝之心虽然放下几分,却只恨不曾生得儿子。他家中有十数个有名的美妾,又有房下侍婢二三十人,俱是江南两京出类能文会唱的,只是各坐空房,不见有孕。忽一日因人还债,准了个使女叫做兰香,胖大丑,厨上略会些饮食,京师有半灶之称。不知怎么样,老贾看上了,一时动兴,不消一月就定了胎。把个贾仁喜极,各处对人夸说他家有了好事了。到临月之时,贾仁做一梦:有一个人从南门进来,手持一块金砖,说来还债。贾仁平日贪心,见了金砖,两手抱住不放。那人来夺,贾仁又争着不肯撒手,忽然大叫一声而醒。夜正三更,家人来报:厨房内兰香添了一个哥儿。慌忙起来,净手焚香,向天叩拜道:也是我贾仁一生没伤天理,因此龙天不绝我后。过了三日,亲友知道,都来贺喜,也有送汤米的,送盒子的,送金钱银钱的、金锁银锁的。贾仁有财有势,到了满月,送的财宝贺仪约有千金。这贾仁喜的是钱,说这孩子日后就是个掌财的。可霎作怪,虽是生的齐整胖大,两耳垂肩,只是两眼不开,不住的流些红泪。叫医婆来看,说是胎热,过到百日自然好了。贾仁也自凭他。觅了两个子,恐怕失。因是梦见金砖生的,就取名金哥。
到了百日,这些亲友备礼来贺,也摆了三四十席酒。席前抱出金哥,就和金打的娃娃一般:头戴金铃织锦寿字冠,织锦大红袄儿,金虾蟆头鞋儿,前金麒麟、金锁,手镯、脚镯,都是金子裹满了。那孩子两眼不睁,一似睡着一般。亲友各夸福像不绝,且按下不题。
却说春姐,又过了二年,十三岁了,出落的fēng_liú姿色,十分娇媚,就像个画上一幅小美人图。又学的识字能文,吟诗度曲。因贾家有江南娶来名妓,都会书画琴棋,因此春姐见了就会,不消请师,偏是灵巧。贾仁家生了子,常常过来与金哥顽耍。那日清明,打秋千,接了春姐过来。在后园吊了一架彩绳花枝,高挂在绿杨之外。那众妇人们,也有单打的,也有双打的,真如彩凤斜飞,双鸾同舞。打了一会,该春姐上去,但见:穿一件赛榴花滴胭脂的绛色纱衫,却衬着淡柳黄染轻粉的比甲;系一条转镜面砑云影的雪光素练,斜映着点翡翠织细锦的裙拖。身子儿不长不短,恰似步月飞琼;眉颊儿不白不红,疑是凌波洛女。蝶粉初调,未向西邻窥宋玉;莺黄未褪,先来东阁窃韩香。恍疑红杏出墙来,但恐青鸾随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