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整个省城都滚起来了,就是你还在安闲自在地养病!”
周杨氏和周泉连忙跑出来招呼他坐下,斟了一碗热茶给他,又替周炳分辩说他目前还吃不下东西,还得扶着墙才能走路。周炳自己却像没听见似地茫然说道:“什么地方滚起来了?怎么滚法?你倒说说看。”关杰呷了一口热茶,就坐在他旁边慢慢谈起来。
“这真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如今的省城,整个变了样儿了。省港大罢工开始了!说是英国鬼子不答应条件,绝不复工!绝不复工!许多人都到西濠口去迎接从香港回来的罢工工人。听他们说,这回一罢工,不只是香港震动,伦敦震动,全世界都震动呢!”关杰这样开始说道,“你都没有走出去看看,满街满巷都在谈论罢工的事儿,满街满巷都看得见罢工工人,——他们的胸前都挂了个红条条,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嘿,那些罢工工人纠察队才威武,整整齐齐地,答、答、答、答地在马路上走着,除了木g子之外,还有真枪呢!”说到这里,他看见周炳的眼睛眉毛有些活动起来,就停了一停,喝着茶,看周炳还有些什么反应。后来看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就又继续说下去:“怎么呢,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你榕哥没有跟你说过么?好!我告诉你吧:省港罢工工人代表大会已经成立了!省港罢工委员会也已经成立了!都在‘东园’里面办公。听说里面还分了文书、宣传、交际、游艺许多许多的部,苏兆征当了委员长。有一次我在区苏家里看见你们榕哥,他告诉我,你们三家巷这一笼子里的陈文雄、何守仁、李民魁、李民天,还有你的泉姐和榕哥他自己,都在交际部工作呢。另外还有周金大哥,我看也参加了罢工运动了,这三、四天工夫,我看见他到我们印刷所来了五、六回。”关杰感情激动地讲着,周炳只是呆呆地听着,好像一个白痴一样。只是在听到周金也参加了罢工运动的时候,他才有气无力地c问了一句,说:“怎么?我大哥也到省城来了?他怎么不回家过夜?按道理说,他们石井兵工厂不会在这个时候罢工……”关杰说:“是呀,我不也觉着奇怪!”往后关杰又谈了许多罢工工友的宿舍和规模很大的罢工工人饭堂的情形,差不多每一件事情都令他感觉到新鲜、满意的惊奇。但是周炳仍然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听着,一直到关杰讲完了,起身要走了,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就这样子,又过了三、四天。杨志朴大夫照样每天来看病,开药。他的病一天一天好起来,已经能吃点烂饭,也能下床走动了,可是他的心却一天比一天更加痛苦。整个世界对他都是陌生的,而且没有什么可以察觉出来的吸引力。周榕和周泉每天很早就出去,夜深才回来,很少和他说话,也没有跟他说在外面搞些什么。不过他按照关杰的话来推测,大概他们是在搞罢工委员会的事情。奇怪的是周金也经常回家,——每次回来只是在神厅里坐一会儿,或者换换衣服,问问周炳的病,又走了,既不在家吃饭,又不在家睡觉。周炳问他道:“大哥,你们兵工厂也罢工了么?”他善意地笑一笑,说:“不。我是请假回来的。我给省港罢工委员会帮点忙。这是好管闲事,——他们叫我做‘热心家’!”此外也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根据什么原因,周炳判断他大概在很久以前就是一个共产党员。有一次,周炳正在午睡,突然被一种捶打木器的声音所惊醒。他睁开眼睛,就听见周金大哥在神厅里一面拍桌子,一面大声吆喝道:
“有内j,有内j,有内j!一定有内j!社会上有,政府里面有,罢工委员会里面也有!怎么会没有内j?你们没听说,香港有军火运进来么?不是有人要解散罢工委员会么?不是有不少工贼在那里运动工人回香港复工么?这些还不能证明有内j?如果没有内j,咱们搞肃清内j大运动做什么?”
周炳听着,同时就想象出周金那睁眉突眼,脸红脖子粗的神态。他说完,大家就静下来了。许久以后,周炳才听见有一个人说话支持他。这个人虽然也肯定有内j,但是语气软弱无力,听起来好像是农科大学生李民天。后来有另外两个人说话,好像是周榕和陈文雄,他们认为社会上、政府里有私通帝国主义,破坏罢工的内j,但是罢工委员会里是纯洁的,没有这种凉血动物。此外,还有一种主张,说是无论社会上、政府里、罢工委员会内部,都没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