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不敢对人说,但我觉得晦气,为什么翠翠干那事让我撞见?我到了巷口,瞎瞎还在挑水,问:“你把秦安背回去啦?”我说:“你挑你的水!”我觉得我眼睛都是红的。
夏天智过世的头天下午,我是在我家的红薯地里拔草,拔完了一垅,靠在地塄下歇息,太阳暖暖和和,只觉得又饥又困,迷迷瞪瞪就睡着了。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夏天智从地塄下的土路上走了来,我看见了他,躲避不及,忙把一张红薯叶子挡了眼睛,我看不见他了,心想他也看不见了我。但是,夏天智却说:“引生,你帮我拔拔我家地里的草,将来红薯收下了,我给你装两背篓!”我说:“我不。”夏天智说:“你就懒!”我说:“我是饿着,可我是坐着!”夏天智很瞧不起我的样子,便继续从路上走去。我说:“四叔四叔,我是哄你的,我给你拔草!”夏天智再没理我。我说:“四叔四叔,你这往哪儿去?”夏天智说:“我走呀!”还指了一下,路上就有了夏天礼和中星他爹。夏天礼和中星他爹是死了的,怎么又活着?这条路往下走是进了清风街的,往上走却就去了伏牛梁。夏天智说他走呀,他是往哪里去?我忽地就醒了。醒来太阳已经在屹岬岭上落成了个半圆,红得像血水泡了的,接着就咕咚一下掉下去没了。我那时心里是针扎似的疼了一下,强烈地感觉到夏天智是要死呀!我说:“不敢胡想,不敢胡想。”越是不敢胡想,越是想着夏天智要死呀,站起来就回到清风街,直脚往夏天智家去。夏天智还仍然昏睡着,白雪在院子里拿着一个土豆练习扎针。夏天智是每一个半小时就得打杜冷丁,赵宏声不可能总守在床边,白雪就在土豆上练扎针,她练了也让夏雨练。从那天下午起我就没离开夏家,我是目睹了夏天智死的。夏天智死后又是我去叫了夏天义,叫了庆金、君亭和上善的。现在,我已经在夏家忙活了两夜三天,上善虽然没给我分配专项任务,但夏家的兄弟们总是指派我干那些粗活笨活。邱老师原本是来吹乐的,他一唱起来倒陶醉在自己的得意中,全然要博得众人的喝彩,我便有些意见了。庆金也有意见,他让瞎瞎去挑水,瞎瞎还想让我同他一块去,我不去,也不想再看邱老师了,站在院门外看院门上的对联。狗剩的儿子早来的,在厨房里吃了两个馍和一碗豆腐,又拿了一个馍到巷里,将馍高高抛起,双手拍着,说:“馍呀馍呀!”再把馍接住,看见了武林满头汗水地跑来,就说:“武林叔,你也为馍来啦?”武林说:“我出差,啊差,差啦,得是四叔殁,殁,啊殁了?!”狗剩的儿子说:“殁了!厨房里有馍哩!”武林说:“馍你娘,娘,啊娘的x哩,你碎仔没,没良心,喂不熟,熟的狗,你为馍来,来,来的?!”呜呜地哭着进了院门。
武林的哭声粗,邱老师就不唱了。大家都看着武林进了堂屋,扑到灵床上哭得拉了老牛声。武林能哭成这样,谁也没想到,都说:“武林对四叔情重!”四婶便去拉武林,好多人也去拉武林,拉着拉着都哭了。灵堂上一片哭声,院子里的乐班倒歇了。上善说:“继续唱,继续唱!”一时却不知点唱哪段戏好。白雪抹着眼泪从堂屋出来,说:“我爹一辈子爱秦腔,他总是让我在家唱,我一直没唱过,现在我给我爹唱唱。”就唱开了,唱的是《藏舟》:
白雪唱得泪流满面,身子有些站不稳,靠在了痒痒树上,痒痒树就剧烈地摇晃。我是坐在树下的捶布石上,看见白雪哭了我也哭了,白雪的眼泪从脸上流到了口里,我的眼泪也流到了口里。眼泪流到口里是咸的。我从怀里掏了手帕,掏了手帕原本要自己擦泪,但我不知怎么竟把手帕递给了白雪。白雪是把手帕接了,并没有擦泪,唱声却分明停了一下。天上这时是掉云,一层一层掉,像是人身上往下掉皮屑。掉下来的云掉到院子上空就没有了,但天开始亮了起来。院子里一时间静极了,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竹青就立过来站在了我和白雪的中间,她用脚暗中踢我,我才惊觉了站起来退到了厨房门口。退到厨房门口了,我涨红着脸,庆幸白雪能接受了手帕,又痛心那手帕白雪不会再给我了!白雪的手帕又回到了白雪的手里,我命苦,就是这一段薄薄的缘分!
堂屋的台阶上,上善在看手腕上的表,然后对夏雨说:“都快十点了,十点二十分必须要成殓起灵的,你哥怎么还不到?”夏雨说:“他可不敢误时辰啊!”上善说:“再等二十分钟吧,若还不回来,就不等他了。”夏雨说:“那只有这样。”又等了二十分钟,白雪还没有唱完,上善就过去说:“白雪,你不唱了,给你爹入殓吧。”白雪收了声,却对活诸葛说:“入殓时就奏秦腔曲牌,我把高音喇叭打开。”进屋开了喇叭,立即天地间都是秦腔声。秦腔声中哭喊浮起,夏天智入殓了,棺木盖上,钉了长钉,系了草绳,扭成八抬,众人一声大吼:“起!”八人抬起,又八人在抬杆下扶着,一摇三摆出了堂屋,出了院门,出了巷道,到了街上,直往中街、西街绕了一遍,折上312国道,往伏牛梁坟地去了。
我没有分配去抬棺。棺木抬着去了中街西街,我抄近道往夏天智的坟上跑去,跟在我身后的是来运。来运一直在院中卧着,奄奄一息,我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