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疫病也已经消退了,镇外那些尸骨都被一把火烧了,现在想来……那个少年应该是幸存下来的,不知已偷偷藏在我们镇上多久,只是那时镇子三天两头丢吃食,就和现在一样,不过没这么夸张,丢的无非是半张烙饼,一个鸡蛋之类,现下想想……应该是那个少年拿的吧。
话说我发现他之后,只是被他吃东西的样子吓着了,当即便大叫出声。
然后引来了大人……”
杜亭心里透不过气,捏着画卷的手都是汗,挤着嗓子问:“然……后呢?”
“然后?”掌柜嘿嘿一笑,目中露出一丝讥讽,指指窗外:“你看那些人因为丢了吃食便打儿骂女的样子,便晓得了。”
“他们……打他了?”
掌柜看他一眼,缓缓点头,又道:“不止打,还撵了出去。”
“说是为了全镇的安危着想,但看那少年两眼乌黑有神的样子,哪里像染了疫病的人?赶那少年走的时候,我也在,那少年嘴边还沾着两粒糯米……
他先是求他们收留他,说自己很饿,但他向前走一步,就有棍子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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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亭回到荒宅已是日暮时分。
推开掩满青藤的门扉,少年已在井沿旁等候。
“你……怎么才回来?”少年忐忑的望向杜亭手里的画筒。
“啊,”杜亭笑了笑,将画筒掷在一边,“走了半日,没找到那镇子,真是倒霉!”
说着舀起桶里的清水喝了一大口。
“啊哈……”少年松了口气,笑道:“就说你呆嘛,连个镇子都找不到!”
“是啊,因为不常出远门的缘故。”杜亭笑着应道。
“那这些……不都白画啦?”少年跳下地,走到零散滚着的画卷旁。
杜亭看看他,又喝了一口水,直到觉得有些涨肚才停下来。
“看看喜不喜欢,要不就送你吧。”
“我不要!又不是专门给我画的……”少年负气的一撇嘴,却又忍不住拾起一张展开来看。
这张画的是荷塘,几笔浓墨勾出一只白荷,墨迹染开,映出淡淡水色。
“是花嘛,没什么意思。”少年又捡起一张,打开来看:“哦,这张是鸟儿。”
杜亭讪笑:“是啊,实在想不出画什么好,就拿简单的凑数,你别笑话我。”
少年打开一张,辨认出那画的是什么便念叨出来,看过再去打开另一幅,不住还说打趣着:“虽然少爷我生前见多了名家手笔,但也不至取笑于你。”
杜亭便只淡淡的笑。
直到打开最后一幅,少年静静看了半晌,道:“这张最没趣!”
杜亭脸一热,却见那小鬼唯独将这幅细细卷好了,夹在肋下。
那是昨夜天亮前勾出的最后一幅,其时他又困又倦,实在不知画什么好,抬头瞥见窗外泛白,才想起小鬼本叫他快些回去,心道:糟了,给忘了。
此际天已将明,少年该不会等他了,神思一转,忽的来了兴致,提笔落下一幅“枯井图”:金乌西坠,东方渐白,光影交错处,一口枯井坐落在杂果荒草中,旁边一茎牡丹正在开败。
画完又觉过于凄凉,想了想,便添上了只每日都见得到的黄鼠狼。
第7章
当夜,杜亭问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怔了一会,答道:“不记得了。”转瞬又老大不高兴的说:“你管我叫什么,先想想你自己吧,凑足路费是正经,难道还在这凑合一辈子?”
说完便静候杜亭的回答。
杜亭却只说:“知道你名字才好称呼你啊,难不成一直唤你小鬼?”
“好啊!原来你看不起我,我哪里小啊?若是活着,你得唤我声阿叔!”少年一激动,身子自井口冒出来,为了更有气势,还飘得比平常略高些。
那胯下之物正好坠在杜亭眼下,他慌忙垂下眼,道:“不小,不小……”
少年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心情好一些,得意的哼了一声,落回井沿和他挨着坐在一处。
夜晚闷热,像憋着雨般,一丝风也没有,小鬼飘上飘下的当口,带起冰凉的小旋风,杜亭只觉特别舒爽,不由又向着少年身边挨了挨。
少年看出他这打算,忍不住鼻孔朝天,又哼了一声。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恩……”少年也被难住了,其实打心眼里,他不希望书生太早离去,刚才讽他路费的事,也是为了探探口风,现下杜亭问他称呼的问题,他是很高兴的——若是三五天的缘分,谁管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看面前的大屋,虽然被荒草枝蔓掩盖得不成样子,但大户人家的气度还是在的,便道:“这事我也想过,我猜……我可能就是这户人家的孩子吧。”
“呃,你确定?”杜亭眨眨眼,心说:你都不记得了,我可清楚的很。
白天那掌柜颠来倒去只说这是报应,报应……
最后任杜亭怎么追问,却也没推断出那少年被撵出镇子之后的遭遇。
按理说应该是饿死了。
想到这些天屡屡收到的食物,再联想掌柜的那番话:“起初是一个鸡蛋,半张烙饼……我见到他时,手里正捏着块桂花蒸糕……”杜亭心中就酸堵得厉害,他是气哼哼走出“喜乐镇”的。
哼,什么喜乐镇!真平白污了这平安喜乐这四字。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就算讨你们口吃食又如何了?镇子说大不大,却也盈余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