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惊异地看了薛彤一眼:“老薛,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记得,原本你对朝廷一直是很有期待的。”
也难怪陆遥诧异。数月前陆遥等侥幸从古寨逃生,在太行山中遇见竟陵县主那晚,局势叫人绝望到那个程度,薛彤还满心盼着朝廷重新振作,对东海王招揽的那批天下名士充满了信心。哪怕被陆遥冷嘲热讽了一番,也未必就放弃这个念头。而如今,有越石公这样的当世名将主政并州,力图振作,刚刚击败了匈奴五万大军,许多人都以为是扭转乾坤的壮举……为何薛彤反而如此?
薛彤下意识地捶打着地面,苦笑起来。
陆遥知道他必是有话要说,于是耐心地等待。
“道明,我河东薛氏虽不如吴郡陆氏那般名满天下,但也是绵延百年不绝的大族。薛氏始祖讳衍,乃前汉东海相。其子薛兰字茂长,为温侯吕布部将,曾任兖州别驾,为曹魏武皇帝所杀。茂长公之子薛永,率宗族追随蜀汉先主,历任蜀郡、巴郡太守。蜀汉亡时,族长薛齐率宗族五千家降魏,得拜光禄大夫,徙于河东汾阴,故而世称蜀薛。”
“薛氏宗族繁茂,在河东一地,勉强有些声望。近代以来,与同在河东的柳氏、卫氏都有联姻。”薛彤拍拍自己的腰刀:“吾家之祖,乃茂长公次子薛续,也曾随先主征战,多立功劳,以此得赐名匠蒲元所制军刀。”
当日陆遥凭着薛彤腰间这把七十二炼宝刀认出他的来历,自然记得。
“我这一支虽系疏宗,但仍是乡里强族,故而也与豪族为婚。家母乃河东解县柳氏,柳氏族人中,多有我家的亲戚。”薛彤压低了嗓音道:“道明可知道,越石公幕府之中有一位柳姓的佐吏?”
陆遥对并州文官幕僚并不熟悉。但近日因为出使魏郡之故,与彼等往来极多,所以总算认得几张面孔。他仔细想了想,犹豫地道:“典郡书佐柳丰柳宜中,他是负责书信往来的吏员,虽然地位不高,但似乎颇受越石公信任,是个精干得力的人物,日后的前途大是看好……此君竟和你有亲么?”
薛彤重重地点头:“数日前和邓刚同去大将军府核定驻营的位置,无意间才得知,那柳宜中乃是我不出五服的族兄。因为才晓得不久,还未来得及告知诸位。”
“能在他乡遇到亲人,乃是天大的幸事。老薛,恭喜啊。”陆遥拍拍薛彤,诚挚地祝贺道。
薛彤苦笑一声:“昨夜柳宜中来寻我,说了一个消息……”
陆遥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愿闻其详。”
“三天之前,你、我、邓刚在街边饮酒叙话,正逢越石公纵马急出,邀你到悬瓮山相谈。随即就令你担任使者,前往魏郡。是不是如此?”
“是。”
薛彤踯躅片刻,素来刚毅的脸上少有地流露出困扰的神色:“据柳宜中说,越石公在此日出行之前,接待了东海王自洛阳遣来的密使。不知越石公可曾向你提起?”
“不错,确有此事。据说,东海王密使呈交信函,信中提到,并州如有资材粮秣方面的难处,可向邺城的新蔡王求援,所以才有我们此番行程。”陆遥应声答了几句,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揪了起来:“老薛,难道这洛阳来客有什么问题?”
薛彤摇头:“那一日越石公与洛阳密使会见,正该柳宜中交付本郡文牍卷宗,故而恰巧等候在附近。隐约听得会面结束、密使离去之后,越石公暴怒不已,砸碎了书房中两具极珍贵的玉器,还连声喝骂。宜中兄身处偏厅,未能尽数听得明白。但他确实听清了……”
薛彤注视着陆遥:“道明,遭越石公斥骂的人里,有你在内。”
“这不可能。”陆遥深深吸了口气:“越石公对我如此信重……”
“是,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柳宜中言之凿凿,不由得我不信。何况,他有什么必要来欺骗于我?”薛彤向前探身,话语中渐渐带上了几分愤懑:“朝廷行事昏悖倒也算了,如今就连越石公都……”
陆遥挥手止住了薛彤继续说话。他起身慢慢走了几个来回,又坐下来,思索着道:“但这没有道理,老薛。我自问对主公尽心竭力,从无半点保留。晋阳大战之时更几番鏖战,前后立下许多汗马功劳。主公何以会对我不满?既对我不满,又何以不明言相告,反而升我官职?”
薛彤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两人沉默地坐着,只听见山风呜呜地从林间刮过,发出哽咽般的声音。
过了许久,陆遥苦笑了几声:“老薛,我绝没有怀疑令族兄的意思。转念想来,为人下属,未必每件事情都能做得妥当。有时候上司不满的时候,自己还懵懂不知。唉,待到魏郡和北疆两件大事一一处置了以后,回到晋阳再操心这些吧。本朝名士乐广曾有杯弓蛇影之说,我们今日或许也是如此。”
他伸了个懒腰:“老薛,早些回去休息吧。适才那些言语,莫要到人前去说。”
薛彤点头:“我自晓得轻重。”
他站起身来,往来时的道路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明,你会有办法的,对么?”
陆遥怔了怔:“什么?”
“你和我们不一样,道明!”薛彤目光炯炯地看着陆遥:“薛某人虽然无学,但自问眼光不差。嗯,我的意思是,你做的决定从来都没有错……道明,你和我们不一样!无论是魏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