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劝
王玉玲忽然说要约陈怀远去昆明的公园逛逛。不知情的还会说陈家夫妻真恩爱,这么多年老夫老妻的还跑去公园玩浪漫,可陈怀远从梁冬哥那里得到传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看着梁冬哥的眼神都带着谄媚的含义。梁冬哥带完话扭头干活去了,也不理他。
陈怀远浑身别扭地到了公园门口,见王玉玲烫了时下流行的卷发,正着一身黑色的紧袖旗袍,搭一条长长的深灰色披肩,垂臂而立,抿着嘴,申请肃穆,静静地看草地上争相啄食的鸽子。
这是个年过三十的女人,岁月还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依然芳华灿然,婀娜有致,却又有一番成熟高雅的气质。
可陈怀远却看得不由眉头一皱——王玉玲虽然喜欢素净,从来也不大红大绿,但也出身优渥,颇爱讲究。今天她这一身灰黑,浑不见半点首饰,却是不大寻常了。
“你来了。”王玉玲没回头,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喃喃自语。
陈怀远低头轻“嗯”了一声,双手揣进西装口袋,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陪我走走罢。”
“好。”
时值四二年新历的二月,农历却仍是壬午年的丑月,离除夕也还有几日。民国政府成立时,革命党人号召全盘西化,学习西方先进,废除落后旧制,农历已然在官方废除,自然也没有什么除夕春节可言。只不过新历是西方人制定,不能表达中国的天气变化规律和指导农业,所以现在虽是二月,却不是“二月春风似剪刀”的“二月”。
但昆明是名副其实的春城,北国大地正白雪漫天,这里却鲜花盛开,绿草如茵。
王玉玲沿着小河在前面走,陈怀远在她身后跟着,谁都没说话,只听得流水潺潺,树响沙沙,气氛也说不上是尴尬,还是各自心不在焉。
陈怀远直觉今天王玉玲找他是事出有因,但王玉玲不先开口说,他也只有陪着。
“十七年了。”王玉玲停下脚步,终于开口。
不宽的河面下,几只供观赏的金鱼在水中若隐若现。
陈怀远怔了半晌,随即恍然,王玉玲这是想黄翼了——怪不得今天穿得这么肃穆。
“想羽德了?”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十七年前,那还是军阀割据的北洋时期。两次东征,黄埔的学生三去其二。十几年过去了,循州城下惨烈的战斗,依然被人铭记在心。
就在攻打惠州城的时候,陈怀远得到了他迄今为止所得到的最高荣誉——蒋介石登台高呼“向陈怀远学习”,三军将士向他鸣枪致敬。
可在得到荣誉的同时,陈怀远也失去了两个对他的一生有着重要影响的人。一个是培养他疼爱他的黄埔教官,曾是孙中山侍卫长的姚章宸。一个是他在黄埔同学中的至交好友,在讲武堂时就影响陈怀远接触共产主义的黄翼。
是姚章宸发掘了陈怀远的军事才能和战术天赋,正式带领他走上了军人的道路,并为陈怀远早期的军事生涯扫除了一切障碍,使他成为当时的黄埔学生中擢升最快起点最高的几个人之一。后来在蒋介石手下官运不济受尽委屈的陈怀远,有时也会想,如果姚章宸还在的话,他也不遑让胡东昌多少。可人生能有多少如果呢?如果姚章宸活着,他后来还会起义吗?
而黄翼,则是个共青团员,是陈怀远早年左倾的重要影响人之一,也是王玉玲真正的恋人。
“羽德牺牲后,骨灰洒在水里。教我以后,只要看见河流,就觉得仿佛他在看着我一般。”王玉玲蹲下身,拾起脚边的花瓣,轻轻洒落水面,声音有些飘渺。
陈怀远的思绪,被王玉玲的话,一下子拉回十七年前的循州城下,拉回到当时的少年同学,革命热血壮怀激烈……
王玉玲起身,扭头见陈怀远沉默不语,眼中浮起追忆的色彩,便知梁冬哥所料不差。
她本不愿去提那些往事,尤其是在陈怀远面前。斯人已去,惠州城头的那阵乱枪,带走不仅仅是黄翼的生命,还有她几乎所有的快乐激越和青春烂漫。从此,她将自己的心情埋葬,投身去女大的教育事业,变得严肃,古板,坚硬。后和陈怀远的结合也是两人出于各自家庭的压力勉强走在一起,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而已。并且,由于陈怀远与黄翼的交情,陈王二人便是日久,也没有生起情来。
王玉玲虽然不愿,但想起梁冬哥在信里的分析,也知陈怀远现在处境不妙,更知凭陈怀远的一条道走到黑的脾气,光劝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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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赐鉴:
敬启者。
久未笺候,事急请扰,甚歉。
因由先生此间忧思殊甚,仍未去就八十五军副军长之职位,又言人生无趣,不如回乡躬耕。众官长切之,皆无果而返。愚位卑言轻,谨请夫人能与先生叙。
愚观今日局面,悉数调从昆明之国师,精锐咸集,远征概成定论,正是公道再订奖赏重修之时。此间有大利,必有争之者。先生若能忍就一时,当属大善。
温饱乃活民之必需,粮草乃行军之根本。先生所怒,诸君共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