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道人潜心修行,终有大成。遁世前,他将此书赠予一位世俗好友,并在那《蓬莱旧闻抄》的结尾处添上一句:余辗转思之,一日恍然大悟:原来吾早已寻到蓬莱了。
第47章
刚想到此,沈夜抚着谢衣头发,低声开口:“看这书中所载蓬莱国的故事,时常想到我烈山部。”
谢衣懂得沈夜意思,也不打岔,偎在他胸前默然不语。
“同为上古遗民,蓬莱国看起来似乎比烈山部幸运少许,遁世隐居出于自身意愿,而非遭神力囚禁。然而幸运之下却也隐藏着滔天祸害,一夕陆沉,阖族几乎灭尽。天灾来得太猛烈,族人又全无准备,安逸惯了便只能束手待毙,而烈山部……”
沈夜顿了顿,叹道:“烈山部虽宿疾缠身,境遇苦寒,好歹不曾耽于逸乐,日夜危思,求取脱困延续之法。譬如为师这半生,便未敢有片刻松懈,如今累累牺牲之下,终于从无情天道中抢来一线生机,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嗯。”谢衣道:“幸与不幸,原本也没有绝对的执念,蓬莱国安享数千年盛世,最后一朝覆亡。烈山部挣扎求生,难得数日安乐,却留下族中大半命脉,也不知究竟哪一个才算得上幸了……还请师尊放开心怀,莫要伤感才是。”
“倒没有伤感,纠结这些也无甚意义,都过去了,如今烈山部留存,本座心愿亦算是臻完满,倒突觉有些……不怕你笑话,前些时候,我偶尔看房中灯火,看着你,分明平静安然,心头却禁不住要生一缕恐惧,怕眼前种种皆是幻梦,只需得眨眼功夫,便依旧孑然而行,冷殿幽深……直至今日你倾心以对,谋得一人一心,才终算是真正安稳了下来。”
“师尊……”
“莫不是骗为师的吧?”沈夜微微皱眉,盯着谢衣面庞,低声道:“若你心里还存有他念,可早日同我说明白,否则再这般下去,你叫我如何放得开你……”
“师尊怎么总是这般,当真患得患失,让人无话可说。”谢衣叹气,坐直身体,凝视着他双眼,斩钉截铁地道:“怪我,昔年我叛逃下界,究竟给了师尊多大伤害,如今也不消明言。总之,若师尊还有疑虑,便让谢衣用余生为证:相伴相随,不离不弃,心意相通,生死相从。若有半点违背,谢衣甘受劫火焚身,死无葬地!”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整间房舍似为之一震,连桌上脉脉烛火,刹那间都停止了跃动。
沈夜亦愣住了,只觉心口被谢衣话语拨动,跳得格外厉害。他料不到谢衣也会说这样重的话,半是欣喜,半是心疼,赶忙道:“没有,为师并未疑你,你我之间……既如此,你我之间还何须见外,这等话不许再提。”
略一顿,他又皱眉道:“既要陪伴为师终身,又怎可不爱惜自己?即便有灾劫,也该为师替你挡下才是。”
“那……那就请师尊先将身子调理好了,再来回护弟子吧。”谢衣一笑,跟着正色道:“算来还有月余,这四十九天之期才过去,眼见着要入冬,纪山居所地势颇高,雪也会落得早些,师尊如今不能动用灵力驱寒,可不要擅离结界,受风寒所侵就不好了。”
“听你的便是。”沈夜微微一笑,由着徒弟督导自己,眉梢眼角都是对眼前人的温厚宽容。
两人又闲话几句,沈夜似有些困了,阖上眼帘,声音渐低,在谢衣耳边悄声道:“你也不用担忧,如今有你,我自不会觉得难过……对了,你知道么?流月城最后一战前,我曾向瞳感慨,问这世间可有一人真正与我心意相通,不离不弃?未曾想……百余年恍如一梦,风云变幻,人事两非,这个人却始终都是你。”
说罢,他微微偏头,似想往谢衣脸颊上亲亲,临到近前时,却又硬生生收住,忽而一丝情怯,只怕唐突了怀中人,终究踯躅,只在谢衣额上轻轻一吻。
即便如此,谢衣仍是心头一荡,隐隐霞色染上双颊,恐给师尊看见,干脆主动搂了沈夜腰间,埋首他耳畔,悄声道:“旧日且别过不谈,单说从今往后,我……我还是那句话: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是师尊也罢,是主人也罢,我只从你一人。何时你当真倦了,不乐意我跟着你,我再抽身不晚。”
“呵,倒跟少时一样嘴甜。”沈夜微微一笑,捏捏他的脸,“都这样了,你以为还有抽身的机会?”
“没有……自然最好。”谢衣低头,面上发热,声息渐隐。
分明都已不是少年郎,刹那间,却似岁月轮转,那彼此毫无罅隙时候的初心漫涌而来,罩住这一室静好,抚平百余年中的苦寒凄切。
灯火潋滟,夜色温存。两人依偎在一起,默默间只觉彼此身上气息悠长醇厚,恍然一体。心手相依,此生相伴,仍凭山遥水远,无惧风雨横天,默然片刻,沈夜推推谢衣,催他去洗漱,该睡了。谢衣却摇头,说还有件事得去办,师尊先歇息吧。
“大半夜的,还要做何事?”
“去探……”他本想如实告知,说自己打算去看白日那女孩的尸首,以验证沈夜所言,但转念一想,又收起这话,只说去修理被无异打坏的偃甲力士。
下午才听闻了那老者所言的异人所为,又要中夜离家查看,师尊多少会有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