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沈吟著,又看了尹雪一眼。“你知道为什麽这十二相面具会出现在现场?”
尹雪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说:“我倒有一个想法,不过,有点不方便说出来。”
程启思说:“这里只有你和我。”
尹雪又喝了一口咖啡,才慢悠悠地说:“宴会上有十一个人,十二相面具,就是给我们十一个人准备的。为什麽只有十一个而没有十二个?因为十二相舞只能成单,比如七,九,十一,而决不会有十二个。”尹雪说,“也许,真的有那麽一个人,他把在场的十一个人都认定是被害者,而自己是所谓‘正义’的使者。他用十二相面具来作为受害者的标志。”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就像《无人生还》里的那个法官一样。”
《无人生还》是一部著名的推理小说,也是所谓“孤岛谋杀案”的鼻祖。这部小说讲述了十个人被各种方式带到一座叫做“黑人岛”的小岛之上,然後他们以一首“十个小黑人”的歌谣的形式,一个一个地被杀害。被蜜蜂刺死、被斧头砍死、被毒死……剩下的人互相怀疑,疑虑和恐怖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最後,十个人全部死在黑人岛上,而一封信揭示了这个恐怖的谋杀案的结局。
这十个人,都曾经杀过人。其中有一位法官,他的正义感特别强烈。他身患绝症,希望在临终之前,惩罚一些虽然杀过了人却幸运地逃过了法律的制裁的人,包括自己。他成功了,但这种方法是对是错,却只能留给别的人来评价了。
“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程启思说,但他看到尹雪脸上近於冷笑的表情,又问了一句,“你真的这麽看?”
“不,我不这样看。”尹雪冷冰冰的说,“那太像小说了,太戏剧性了。我承认生活里有太多巧合,但我不相信会有如此戏剧性的事。即使如此,他又有什麽资格来审判别人?他以为他是什麽?正义的化身?笑话!”
尹雪的声音里含著强烈的厌憎,程启思很少看到她有如此情感流露的时候,忍不住盯著她看。他虽然知道自己想说的话很是不妥,但仍然想把那席话给说出来。“尹雪,你也没有权力裁判别人。可是,你仍然做了。因为法律无法制裁他们──你的那些同学──所以你代替……”他停顿了一下,“也许是代替上帝来执行吧。”
尹雪曾经杀过人,而且杀过好几个人。但是程启思却无法去责备她,因为她是为了自己的父母而复仇的。他也想不出来,还能有什麽办法去惩罚那些因为年少时恶作剧而害死了尹雪的父母的人?对,那只是恶作剧,那时候也仅仅是不知轻重,绝没有任何恶意。可是,那对尹雪整个家庭以及她整个人所带来的毁灭性的打击呢?谁又能为此负责?
法律麽?不能。如果能的话,尹雪也决不会铤而走险了。
尹雪对程启思的话并没生气,反而笑了,冲淡了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我们中国有句老话,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就是这麽做的,我有错麽?在法律上有错,於情於理,我都没错。”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漠而阴沈,“如果我杀人,那麽那个人一定是罪无可恕。”
她的声音里带著森森的寒意,程启思顿时记起了那座深山里的电站,那一具具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那一缕似有似无的藏香的香气……程启思努力地想忘记那一切,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尹雪的手上。尹雪的手很美,修长而白皙,但程启思总会联想到那些被机器绞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一切都出自於尹雪的手。
两个人都陷入了沈默。程启思终於开了口,打破了这片静默。
“我跟你说过,辰轩为了文若兰,一直有个解不开的心结。”
尹雪挑起了眉。她的眉密而细长,几乎是不画而翠,弯如新月。“是的,我知道。可是。她已经死了。”
“文若兰是他心里永远的结。”程启思沈沈地说,“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同时,也是我心里的……一个死结。”
尹雪抬起了眼睛,深深地凝视他。她轻轻地说:“讲一讲你们的事。从头开始……我很好奇。”
程启思的声音,更遥远,更空洞。“那也是一个雨天。……故事很长,你要听麽?”
“要。”
第6章
“我一直有预感,今天晚上的宴会上会有人死去。”程启思坐在酒店房间附带的露台上,对尹雪说。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过了。程启思并没有跟锺辰轩一起回家,而是来到了尹雪在酒店的房间。尹雪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袁心怡家庭成员太多,她嫌吵,所以仍然是订的酒店房间。
尹雪把一杯咖啡递给他。“如果你确实不想睡觉,那就提提神吧。没加糖,也没加牛奶。”她看著程启思说,“你怎麽了?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
“我胃痛得要死。从宴会上就痛,因为当时知道可能凶手会藏在楼上,我真是忍著痛上去的。”程启思说,“真是痛得快要死了,像有无数只爪子在乱抓一样,我恨不得把自己蜷成只虾子。我很少胃病,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
“我有点药,你吃吃。”尹雪把咖啡从他手里拿开了,过了一会,把一杯热牛奶和几颗药递给了他。“喝杯牛奶吧,别喝咖啡了。”
程启思把牛奶杯捧在手里,牛奶很热,传到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