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轻功再好一点,赤练很想在那小子最引以为傲的脸上狠狠掐一把。不过她更担心卫庄的反应。以他的耳力,还不至于听不见距离这么近的胡言乱语。
……可惜卫庄似乎真的不曾听见。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与一口棺材辩合斗气之上。
“小庄,我方才查你脉象,虽然看似浑厚,实则外盈内虚,色厉内荏,非康健之象。倘若你现在放我出来,我便可以以自身真气为你导通奇经八脉,对你复原极有好处。”
“哦?那么这算是一场交易?”
“是亦无妨。”
“那么我拒绝。”卫庄短促地笑了两声,“我对本门内功心法的钻研,远比你这逃徒要强得多,大可自行调息;我又何必与一具尸首谈条件?”
“……我还没死。”
“从今日起,你不妨学着当一个死人。”安静,顺从,并且绝对不会逃走。
盖聂游说不成,干脆以手掌一击一击地拍打在棺盖上,似乎意欲强行破木而出。卫庄又狞笑着道,制作这具棺的木材极为特别,本是他为了韩非的假死特别寻来的,能抵抗一般的金铁之击,又内衬丝絮,能吸取拳、掌中的内劲。但盖聂是个进了棺材也未必掉泪的人,于是整晚流沙中人都在烦人的敲击声中渡过。
赤练极为愤怒,心说盖聂这厮如此卑鄙,一定是故意要让他们睡不好觉,于是半夜摸进正堂,本想把一盆凉水顺着棺盖上那个被剑插出来的孔洞倒进去。走到半路却惊悚地发现卫庄居然没有回屋休息,而是坐靠在棺木侧面,姿势像在调息吐纳又像闭目养神——仿佛完全不嫌吵。
啊,这就是在战鼓声中也能从容淡定如孤鹤一般,纵横家的风度吗?赤练心生钦佩,遂放下水盆,悄然离去。
休整了不到两三个时辰,卫庄忽然下令简家兄弟备好船只,四更启程,趁着晨曦的微光南渡回故韩境内。
上船之后卫庄才向他们解释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我原本的计划是上行云梦,本想出乎秦人的意料;如今既有罗网夜袭在前,又有简十六等告密在后,这条路便已不再是秘密。我们必须改换路线。”
船只在波浪中摇晃着前进。一个大浪拍得舟身一斜,赤练也跟着趔趄两步,不由得伸手支撑在那具棺木上面。肌肤与木料接触的地方传来一股刺骨的寒意。她挺直身体,惊异地发现乌黑的木板上方和两侧居然都蒙上了一层密密的水珠,而有的地方甚至结出了细小的冰渣。
“他这是在,向我示威。”卫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棺木,“他想要证明,至少此刻,他的内力要在我之上。”
说着,他一掌按在棺盖上方。手掌相触的地方木制的纹理发出哀鸣,所有的冻结刹那融化,白色的雾气从他的指缝间往上蒸腾。即使相距一尺,也能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力。
但是,随着手掌渐渐向下凹陷,又有细小的冰碴子悄然覆盖上他的手指,有如活物一般往上攀爬,发出“喀嚓喀嚓”的吵闹声。
卫庄脸色忽青忽白,变幻不定,手上抖然加重了力道。白霜瞬间被他逼退,笼罩在棺木上方的雾气又更浓了些。
如此反复无声的较劲看得人心潮澎湃,直到操楫的简十五一脸愁苦地回过头来:“大人……再用力下去,船要沉啦。”
卫庄轻哼一声,暂且松开了手。一个显眼的掌印印在木纹上,煞是威武。
上岸后,他们换回车马,向东南方疾行,好几日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或许真如卫庄所说,秦人没有料到流沙千辛万苦才渡过了河,居然还会重新折返回去,如此便把罗网的人手从南岸调到了北岸。
然而,在进入楚国重镇陈城之后,卫庄便没了继续赶路的意思。众人暂且安顿在一所逆旅之中;一枚金丸,几匹丝绸,便让客舍的主人彻底忘了身份凭证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陈地处颍水上游,向南注入淮水,是中原的货物进入楚国腹地的重要中转之地;在秦将白起攻破鄢郢之后,曾做过楚国的国都。如今楚国虽已迁都寿春,陈城却依然人口兴旺,商旅云集;城中共有东、西、北三个较大的集市,北市专卖牛羊冢马等牲畜,东市专卖昂贵精美的丝织品、玉器、古玩,而西市才是寻常人家最常光顾的地方,出售各种农具家什,以及谷物、瓜菜、鲜鱼、木料、针线、药材等等。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操着各地口音、身着奇装异服的七国贾人。
赤练在东市随意走了走,传入耳内的尽是些“韩国完了,接下来会是哪个”的议论,心中气闷非常,决定回去闭门修习幻术。刚回到逆旅,便瞧见卫庄正与一位楚商模样的人饮酒谈笑。那人的相貌极丑陋,衣饰却极华丽:上衣下裳皆是蓝绿色的丝缎,胸前点缀几只金线刺绣的喜鹊,鸟喙却是鲜红的玛瑙;腰间的带扣乃是一整块荆山玉雕成,两颗鱼目大小的鲛珠镶在靴尖,熠熠生光。与此人相比,卫庄的穿着打扮简直称得上朴素二字。
她悄悄拉住从廊下经过的火魅,问道:“师父,那人是谁?”
火魅摇头道:“我亦不知,但听大人说,此人乃是我们今后的引路人。”
……莫非是本地的豪强?赤练本想借口送酒、凑近听听二人的谈话,却被火魅拉住道:“此人虽是大人的朋友,毕竟不过是个商贾,以公主身份之尊,无需与他结识。”
身份?赤练颇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