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竹略一思量,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笑间,那高楼已近了。走近方知那楼亦十分古怪,建在山坳里拔地而出,深藏在底下的半截是石砖砌成,仅靠上缘开了几个小窗,怕也只有清晨时分能从东面照进去些许阳光,其他时候里边大抵都是不见天日的。从外边看来,便似一个圆形的石台,上面建了栋三四层的小楼,以白墙隔了几分视线。两人走过山与石台之间的窄桥,穿过几重刷得苍白的门洞,才见那小楼危立,红漆剥落的门上贴了几张惨黄的符咒,上边用朱砂画了什么,已经被多年的风霜染得模糊难辨了。
“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顾云山借着月光看了看,叹道。
应竹道:“我们又不进去,也不碍事……”
顾云山朝他笑:“也是,那我们上去吧。”言罢便白鹤似的几个腾身,人便跃上了屋顶,半跪在屋檐上探身出来朝他招手,“诶,阿竹快来!”
两人在屋脊上坐下,才算是真的放松了下来。这晚月色很好,天幕明净如洗,满盛着静谧的星辉,汇作一条粼粼的河流,几乎自山巅直泼向天地的尽头。
顾云山从腰间解了酒坛,递给应竹,笑道:“走时匆忙,没带酒杯。”
应竹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接了酒坛,仰头便是豪饮。顾云山知道他能喝,却不知道他是这样喝的,与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样子截然不同呢。他唇角溢出的酒水顺着他下巴与脖颈下去,浸湿了毛绒绒的衣领,也看不真切,只见得上下滚动的喉结,勾着人的目光。
应竹灌了两口,有些不好意思,抹了一把嘴唇,将酒坛又递还给顾云山。顾云山连忙接过了,抱在怀里看了看坛子的边沿,凑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他看见应竹以手撑着脑袋,正看着他笑呢。酒水便像是自喉咙一路烧到了肚子里,腾起一小团跳动的火焰来。
“你不会喝酒吗?”应竹笑问他。
顾云山摇头道:“会的。”他也跟着笑了笑,道:“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能喝,有些惊讶罢了。我与笑师兄拜的一个师父,刚上山时,笑师兄也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可算找到个比他年纪还小的,便总想拐带我一起去喝酒。”
应竹道:“公孙师兄也爱找人喝酒。”他顿了一顿,拿着腔调道:“‘我陪你练剑,你陪我饮酒!’”
顾云山被他逗笑了,将酒坛又递给应竹。酒不算多,这时已经空了小半了,应竹便也只喝了一小口,便轻拍着酒坛,仰头望向星河,“平常这个时侯早就睡了,竟错过了这番景色。”
顾云山道:“山上三清殿顶看星星,视野更好一些。不过嘛,若是不小心被师父瞧见,怕又要抄几百遍道德经了。”
“你被罚过?”应竹问他。
“山上就没有人没被罚过!”顾云山道,“说来,我便是抄经的时候头一回见着影哥,黑漆漆的一团呢,我那时还以为我抄经抄花了眼。”
应竹点头,叹了一声,道:“可惜这么好的月色,也不能与影哥共饮一杯。”
“好说,我替他喝了便是。”顾云山笑道,“是吧,影哥?”
影没有回应他。
“影哥?”顾云山有些奇怪,又唤了一声。
影好像猛地惊醒了来,“啊”了一声,连声道:“是是是。”
“什么呀,你听到阿竹说的什么吗?”顾云山问道。
“喝酒嘛……我从前也是看着别人喝的。”影轻声说道。
顾云山便朝应竹笑笑,“影哥说好。”
应竹瞧他半晌不言,也猜到他在与影说话,却不料当真是去问那问题的,当下莞尔,抱起酒坛道:“我敬影哥。”他说着,长饮一口,又道:“也敬你。”又饮了一口,方将酒坛递给顾云山。
他手指被酒水沾湿了,蹭一下,又凉又腻的。顾云山接过酒坛,应竹便将手肘搭在他肩头,道:“我来真武两个月,剑术精进倒是其次的了,最重要的,莫过于认识了你们这两位生死之交。”
他眼神很专注地看着顾云山,眼里有少年人独有的执拗与认真。他是真将一颗心交付出来了,云山岂能不收呢?
顾云山答道:“我亦如是。”言罢仰头,将壶中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将酒坛子倒过来给应竹看,方才将之随手搁在了屋脊上,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道:“只是觉得两个月,未免太短了些……若是两年,该会更痛快!可当真是两年,我又该觉得是十年才好……”
好笑他两个月前,尚觉得六十天长得很哩。
应竹默了片刻,安慰道:“你尽可以来秦川找我,到时候我领你去看秦川风物,与襄州可全然不同的。”
“好啊,我们可说好了。”顾云山笑着拍了拍应竹的肩头,很用力地揽了一下,“他日我下山,一定去找你!”
应竹“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顾云山,又道:“等我到了秦川,会给你写信。”
“静候佳音!”
章八
应竹平素很少熬夜,可这一晚,他却怎么也不舍得睡去。两个人坐在高楼的屋顶,俯瞰流萤似的灯火,四野皆寂,只有暗暗的虫鸣,与身边人的絮语。许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夜,说的话都不记得了,却偏记得顾云山笑起来时英俊的眼眉,柔和了整个初春时节夜里的寒意。
他懂得很多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