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的故事说到此处,就如同所有多情公子与头牌的韵事一般,好似圆满了。可青灵面上的可怖的伤痕,分明在告诉旁人,故事并没有那样简单。
眼前的女子目光中又是甜蜜,又是哀伤,整个人仿佛都笼在回忆里,虚幻得轻轻触碰之下就会碎裂一般。
洪绡醺醺地道:“然后呢?”
青灵扯动嘴角,露出不知是笑还是哭的神情:“我那时候全心地牵挂着他,巴望他天天前来。我弹琴,他在旁碎碎的和我说些稀奇古怪的见闻,他和我说,这天下是个圆球,倘若沿着一条路一直往前走,定有一天会回到原处。”
这样的话可真够稀奇,饶是洪绡也头一回听说:“倘若天下是个圆球,那咱们在上头,如何站得住脚。”
青灵道:“我那时也这样问他,他道这地底下有一股什么力,将咱们都吸在地面上。”
洪绡睁大眼,颇有些目瞪口呆了:“这是哪里的志怪故事么?”
青灵被她的模样逗得一笑,通身的沉重与哀愁瞬时清减了许多:“他总爱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和我不一样,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再异想天开的志怪,也不及他话里的世界新奇,我爱听她的故事,她说起话来,声音清脆,就像是最美妙的琴音一般。可故事总归是故事,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向他提起赎身的事情。我向他说,我愿将毕生积蓄都交付与他,只愿求来自由身,与他一道,双宿双飞。”
先前的一些儿轻快此时已经尽皆消散尽了,青灵的声音低弱得好似时时刻刻都要断掉一般:“可他却让我往后寻个好人家嫁了,他并非我的良人。他道,他并非这个时代的人,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受不起我的情……”青灵咬着唇,眼泪夺眶而出:“他怎能……这样欺辱人……”
洪绡轻叹道:“这着实有些欺人太甚,姑娘以诚相待,他却仍是满口胡话,好生过分。”
“他说,他要离开这座城市,到更大的天地中去,寻找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他愿替我赎身,算是告别。我告诉他,我愿随他一同离开,不论是去哪里也好,去哪个古怪的世界也好,只要他有这样的心思,我愿意侍候在他左右,到任何去处。”青灵含泪道:“可这贼老天,这贼老天啊!”
“这贼老天,为何要这样戏耍我!”
“他伸出手,手心里握着我的发簪。他引着我的手,搭上他胸口,我惊得懵了,任由他将发簪塞回我手里。他道,得姑娘真心,实在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呵,受之有愧。”
“他转身走了,可我心里的愁苦,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如入魔一般,举起那支发簪。”
青灵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洪绡伸出手掌,轻抚她的后背,柔声劝慰着她。好半晌,青灵的抬起头,双眼赤红,自牙缝中缓缓挤出一句话:“他既身为女子,为何偏来招惹我。”
洪绡的手一顿,有些不上不下地尴尬起来。
她可也是身为女子,出于便利,扮作了男子。又与一个青楼女子相谈这样久,多少也有些“招惹”之嫌了。
洪绡讪讪一笑,收回手,默默地将二人之间的古琴调转一周,轻拢慢捻,一首轻快的曲子自她的手下流泻出来。
青灵渐渐平静下来,毕竟过去多年,她的心已愈发精通令自己麻木的技巧。
琴声一顿,洪绡弃了古琴,叹道:“奏曲果然不如听曲来得轻松。”
青灵用手绢抹掉眼角的泪水,道:“失礼了,让公子见笑。”
洪绡笑道:“青灵姑娘不必这样伤怀,即便那人是女子,倘若姑娘当真心里挂着她,你们二人也未必不能相守。”
青灵惨然一笑,只当洪绡胡乱说些话宽她的心:“两个女子?”
“在大一些的城里,许多青楼女子往往相互倚靠,好似夫妻一般相偎相守,谓之对食,她们之间的情谊,未必就比男女之间的少了。”
青灵道:“我瞧公子,却不像是惯常流连青楼之人。”
洪绡笑道:“这样的传闻又不单青楼之中能听见,我喜欢四处飘荡,走的地方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当然也听得多一些。”
“在外面……公子觉得疲累吗?”青灵这样说,自是想起那位想要去更大的天地间闯荡的姑娘了。
“大抵会罢,可是一路走,一路见了天地的开阔,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每到一处新的景致,心便好似也宽广几分,什么都容得下了,哪里还顾得累。”
青灵叹道:“再宽广的心里头没有一个旅人,公子不觉得孤单吗?”
洪绡一怔,她可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她四下里跑得惯了,纵使偶然间站在山巅,望着城镇中万家灯火,空落落的心情浮出来,她向来以为是因为这样的景致还不足够使自己餍足。洪绡不断的走,不断地去寻找更为雄伟壮阔的山河,却始终不能抹平心底里的一丝落寂。
一丈红死了,她心里的那片空洞也好似被撕扯开,愈发觉得无所适从。
山河看得多了,入眼也就是一般儿景致,故事听得多了,也总归是别人的精彩。
只是习惯了往前走,不断地驱使自己走得更加远一些。
多少有些索然无味了。
或许青灵故事里那个姑娘说得对,这天下就是个圆,走得久了,总会回到原处。
然而这世上再见不到师父与一丈红,洪绡无法再找到自己要回去的地方了。
也不尽然,一丈红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