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瑟的目光逐着那只手落下,发觉这整幅袍子原来都是被她指缝里透出的血染红的。她昏然想起这只手在午后还给自己挡过飞迸的纸屑,现在紧紧握着一把匕首,越来越紧,**涸的痕迹上又渗出新的血迹。
裴瑟极慢地俯下身,找到她的手腕,紧紧握在手里,拿到桌面上,开口道:“松手。”
握在腕上的手指温而且凉,苍白瘦削,一如数月前的那个黄昏。傅琅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摇头,“不行,我害怕……”
裴瑟道:“怕什么?医官在这里。”
傅琅情知松开会更疼,现在已经疼得满脸是汗,汗水流过眉骨流进眼睛,双眼生出刺痛来,涌出越来越多的温热液体,她抬起另一只手来擦了一把,强自压抑住颤抖的声线,“我好讨厌平望城啊!怎么每次都这么倒霉?”
裴瑟抬眼看了看她通红的眼圈,有些愣。她对傅琅的心思常常有一窍不通之感,可也知道傅琅是哭了,和留春节那次一样,这种神情看着确实让她难过,可是抚今追昔,情境已经大不相同。裴瑟移开视线,耐心道:“松开手,不然割得更深。”
傅琅把手背上的汗胡乱抹在衣袍上,沉默了一会,突然捂住了脸,声音越来越抖,最终终于有破碎的语调流溢出来:“平望城……真的是讨厌死了……我是不是完蛋了啊?裴瑟……我跟你完蛋了……”
裴瑟怔然低下头,握着匕首的手也在发颤,她不敢去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哑声道:“你怎么会完蛋?”
傅琅哭得脸都红透了,又胡乱擦了擦满脸的泪,“你跟我道歉。”
傅琅这人向来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随心所欲得让人害怕,这次来桐江虽然收敛了不少,但仍是比其他人气性更大,总是一副随时能破罐破摔撒起泼来的架势。公西廷、赤玉连带医官卫兵等人本来耐着性子听她折腾,直到听到了这一句“你跟我道歉”,赤玉算还知道些内情,其他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公西廷再次失去耐心,念在傅琅毕竟是救命恩人,不好出言不逊,也只是抱臂道:“握着不疼吗?你快松手吧,别拉扯了。公子跟你道哪门子的歉?”
医官卫兵等人几乎都想点头附和她,却见裴瑟咬了咬嘴唇,声音果然也有几分不快:“我为什么道歉?”
傅琅哭得更响,都打起了轻轻的嗝来:“为你、为你欺负我,还不原、不原谅我,还不喜欢我了……”
赤玉听得脑子都懵了,下意识地想着是不是应该让这群人出去?转念又一想还有什么话能比这个过分的?现在让人出去也迟了。她看了一眼医官,医官很有眼色,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她又看了一眼公西廷,公西廷原来是个呆头鹅,只是直勾勾地瞪着傅琅和裴瑟。赤玉在心里哀叹了一声,直觉大公子在这些人眼里已经威严扫地。
谁知大公子居然很威严利落地点了下头,“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傅琅手里一松,匕首“当啷”落在地上。她愣了不知多久,又打了个嗝,接着问道:“你真的、真的不喜欢我了?”
她手心里早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刀刃一离手,便有新鲜的血液涌了出来。裴瑟皱着眉向医官招了一下手示意他拿药来,傅琅又疼又麻,晕晕乎乎,下意识要抬起这只手擦眼泪,被裴瑟一把抓紧了,无奈道:“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
赤玉仿佛受了当头一棒,抬手就往门外赶人。一屋子人瞬间走了个**净,裴瑟拿着浸湿的棉布擦了半天她的手心,疼得钻心,傅琅龇牙咧嘴半晌,终于能出声时,却是哭得更响了:“真的?你是不是骗我?”
裴瑟放下手里的棉布,叹了口气,抬头看她,声音仍是没有什么起伏,“你现在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真的,真的。”
傅琅又抽噎又打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按着涂了一手药,疼过一阵,又问:“我怎么婆婆妈妈的了?”
裴瑟低着头专心涂药,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你就是婆婆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