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熙笑了,口唇无声开合,依稀是:“抱歉。”
他想渊明听得到。
——入夜,文华熙只着寝衣,支颐在榻上静养。
门外狴艳派来的兵士却忽然停止了走动之声,连相互交谈的细微响动也充耳不闻。他刹那间睁开了眼睛,刚刚包扎好伤口的夕琼虽是面色惨白,仍警惕地立在他身前,握住了匕首。
他们没有等太久。
似风过青萍,如笛吹竹叶,来者身手高妙,竟与夜色融为一体,三两下便自梁上跃下,立在了二人面前。
“跟我走。”神族副使自面上猛然扯下遮盖的布巾,眼中情绪更急,伸手便要来捉文华熙。
文华熙颇为遗憾似地摇了摇头:“上次我已传话,再有什么所图,请大将军以真身示人,想不到,你还是宁愿做藏头鼠辈!怎么,连杀我也不敢亲自动手么!”
一日内连番激变,虽非本心,见诸多性命如恒河沙数般流逝,他终是动了气,张口不住喘息着。夕琼冷笑一声,持匕迎上,那副使应对不及,不知被夕琼在腰上三两下点到什么关窍,竟“咔嚓”一声散了架!
“之前没听他说过整句话,都是那名文士在说,如今一听便知,他不过是个被人操纵的傀儡!”夕琼啐了一口,一脚踢开地上瘫软的衣物,只见其下赫然便是数块木头。
“若我真是要杀你,又何必冒险亲至——!”
一个谁也没注意到的身影忽然自黑暗中转出,仍是那张笑脸和蔼如弥勒般的庸常面孔,仍是大腹便便手持笏版的普通文士:“眼下虽非我所愿,魔族却也大局已定。最终是你赢了,止战休兵,你还留在这里**什么?难不成真想等那魔王同生共死?!”
“贼子!我杀了你!”夕琼高喊一声,持匕冲上,那文士笑面不改,本该迟钝的身形却像一叶漩涡中的轻舟,足尖挪移,身法飘渺,竟是教夕琼次次落空,满头冷汗。
两人争动的响动很快引来了外间查看,不断有兵士高喊:“何人在此?!”
文华熙起身探看,只见火把一路高举,远远看去,竟是狴艳亲自赶来了。
“傀儡虽是傀儡,却也是我所控。既然那蛮子非要在使臣面前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表演,总得给他找些观众。”
“大将军何需如此咬牙切齿?我是魔族王后,他是我的夫君,就算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实在也无需大将军置喙。”
“狴犴宗女要来了,你到底跟不跟我走?”那文士终于一把撕破面上易容的皮囊,还是如从前般,口中是询问,手掌却已死死地握在了文华熙腕上,一旋一踏之间,强自揽着他的腰拢住肩头,便持剑将人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夕琼不忿,仍要冲上前来,却只闻一声威严娇叱:“住手!”竟是狴艳带兵走入了殿中。
此时麒麟的伪装终于层层剥落,除却头上仍束着的礼冠,英挺眉目和双眼中藏不住的枭雄戾气,竟是如此生动地再度展现在面前。
文华熙只觉连自己的双眼都没想到有再会的一日,若因此刺痛至泪水纵横,也是讽刺,而非动情:“我还以为你真能狠心绝情到最后,真是那样,我倒也佩服你。如今你坐拥大权,亲涉险境,是想再度让神都动乱吗?!”
他毕生之中从未如此激动过,尽管在旁人听来他的声音仍然低靡,但文华熙自己明白,他的手指已攥着玉肃领口攥到了骨节发白:“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阴谋,让你能牺牲至此?!嗯?回答我!”
玉肃到底与凶荼不同,不会多费半点心力同他争执。虽是低下了头不愿同他直视,却手起指落点昏了他:“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我先带你回家。”
“阁下只身入我魔都,怕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么简单的吧?”狴艳看够了戏,甚至鼓起掌来:“别人我还不敢断言,但你麒麟玉肃向来是个背主求荣的贼臣,在我魔都是害非福——”
她凤目怒睁:“既然你这么想救人,我便成全了你们,给我杀!”
麒麟怀抱着一人,倒朗声冷笑了起来:“就凭你们这些蛮子?”他单手抱着文华熙,将文华熙因昏迷而无力的两臂搭在自己颈间,一手抡剑,衣摆当风,看起来不过是轻若鸿毛的微风,瞬间却将狴犴手下数十名魔族大汉掀得仰面砸在了地上:“怕是再来十万大军也挡不住我麒麟玉肃!”
狴艳大怒,持刀便砍,玉肃因护着怀中人,并不恋战,一脚踏在方才被夕琼拆碎的傀儡上,忽而眼神一暗,矮身自木榫间抽散数枚银针,向着狴艳周身大穴悉数射去!
“不!”
魔族之人少见此等阴损手段,狴艳一时只觉眼花缭乱,下一刻便见本就重伤夕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飞身一跃,挡在了她身前。
“你……!”狴艳看的清清楚楚,夕琼是笑着的,任细如牛毛的银针没入周身。她一瞬间竟有些茫然,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夕琼那下坠的身体。然而夕琼却没有看她,而是趁她分神的片刻,用力将先前文华熙拆分的玉璧向深陷重围的玉肃抛出,字字血泪,闻者悚然:“你若不把他平安送回神族,我便化成厉鬼,缠绕你永生永世……!”
如此诅咒玉肃听得多了,从未放在心上。此刻他眼中只有肩头的文华熙一人,扬手接过玉璧后竟是一眼也不看,念动咒法,借手中灵器之功,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夕琼眼看着文华熙的身影消失,终于卸了力,仰面倒在狴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