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陆离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
“上门女婿又怎么了?如果觉得寄人篱下不舒服,那当时就应该果断地提出来。一边享受着妻子家的种种优渥条件,一边觉得自己壮志难酬,等到大难临头就拍拍**走人——这算什么?人既然生活在家庭和社会里,那就没办法逃避他的责任,哪有好事情全都被他给占了的道理?!”
他一口气倒完这些话,胸口因为激动而上下起伏。曾经发生在原生家庭里的那一切实在太过辛酸,如今依旧令他愤愤难平。
面对他的不冷静,沈星择却显得异常平静。
“看,道理其实你也是懂的。只不过,你不愿将它套用到自己身上。”
“我又没有逃避责任!”
陆离又习惯性地反驳起来:“一个人吃饱,全家……不,反正就算我拍文艺片,也够养活我和我妈。”
沈星择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无法被看透的、深沉复杂的目光看着陆离。
即便正在炸毛,可是被这样沉稳的眼神所凝视,陆离心头的火苗也被压了下去,只剩嘴里还在小声嘀咕。
“所以……你到底是在替我老头说话,还是在变着法子给我上课?”
“你说呢。”
沈星择依旧凝视着他的眼睛,目光诚挚。
“你爸他根本不关我的事,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
————————————
第二天上午十点,与沈星择私宅相去不远的星影大厦二十七层。聚光公司会议室内,一场气氛怪异的会晤正在进行中。
这也是以助理名义列席会议的陆离,时隔近十年之后,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的父亲。
记忆中那个年富力强、四五十岁的男人,如今已是两鬓斑白。昔日父母结婚照里的美男子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头满脸皱纹、皮肤下垂,双眸黯淡无关的沙皮老狗。
或许,近十年的牢狱生活已经对这个男人完成了一场身心上的双重折磨。可即便如此,依旧无法唤起陆离的丝毫同情。
因为陆离看见了他脸上的笑容——毫无掩饰的,期待的,如同获奖一般的笑容。
由于沈星择曾经有过明确指示,聚星公司对于遗产交接的各项事务给予了高度的配合。唯独拒绝了联系电视台进行葬礼直播的过分要求。
简洁但高效的会议进行了一个小时,各项工作的实施细则就基本商量妥当。沈星择原本还指示公司负责招待一顿午餐,然而老头子也许是急着清点儿子的遗物,并没有接受邀请。
十一点半左右,两拨人各自散会。
沈星择领着陆离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当然不是安娜他们日常工作的透明玻璃隔间,而是包括了临时休息室、洗手间和办公室在内的高级套房。
陆离一直都很喜欢这里落地窗外的景色。广厦林立的核心商业区充满了金属质地的未来感;尤其是夕阳西下,晚霞将玻璃幕墙统统染成金色,如同一座黄金之城。
但是今天,他却心情恶劣,只是看着窗外出神。
沈星择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情,便也不主动去招惹他。两个人相安无事了大约五分钟,预定好的餐食被送了进来。沈星择难得主动将碗筷全都摆放整齐了,还盛了一碗汤,这才招呼陆离动箸。
“这家菜不错,趁热吃。”
可是陆离的心气未平。在平息之前,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三岁的小孩。
“吃不下。”
“何必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惩罚你自己。”
“我没有,就是吃不下。”
眼见对话陷入僵局,沈星择忽然正色,提高了声量。
“吃饭!”
正托腮看着窗外的陆离吓得一个正襟危坐,回过神来之后怒瞪了沈星择一眼,但毕竟还是乖乖地端起了碗开始喝汤。
沈星择的品味不会出错,开胃汤的确十分美味。奶油与青咖喱的滋味融合在一起,佐以虾蟹的鲜甜,既打开了味蕾,也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陆离的注意力。
正当他看着汤盆,考虑着该不该搁下面子主动去盛第二碗的时候,沈星择很自然地接过了他的碗,添上汤。
“有没有注意到,刚才你爸他全程一直回避着我的眼神。”
“心里有愧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陆离顺便往沈星择的碗里夹了一块椰汁鸡肉。
“他也知道你是我的同学和老板,可能觉得看着你就好像见了我一样。”
“也许吧。”
沈星择把碗递回给陆离。
“介意我问一个问题么,你妈怎么会嫁给你爸。”
“还能怎么样,女财郎貌呗。别看老头子现在这副德性,年轻的时候可是挺帅的,学得又是油画,据说追求他的女人还蛮多。”
“油画,和经营管理没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而且应该说艺术和商业某种程度上还是死敌。”
点了点头,陆离停下筷子,狐疑地“你该不会又在套我的话,想要教育我了吧?”
“怎么会。”
男人吃着他亲手夹过来的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