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分得很清楚。称自己为肖鸿岳的人,称自己为肖云的人,还有,称自己为肖的人。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个称谓上的区别,其中蕴含的意义却千差万别。
他所仇恨的人。
路人。
他所爱的人。
所以,当凡恩开玩笑地叫他“肖鸿岳”的时候,他会觉得无法忍受。要说他脆弱也好,要说他大惊小怪也罢——那种感觉就仿佛被一个亲密的人背叛了一般。
次日。肖一家如期乘飞机前往南洋。接近目的地时肖从飞机上向下看,底下是碧蓝而平整的海面。
微风吹过时,海面就像麦浪一般。碧蓝的、闪烁着阳光。……不,不像是麦浪,人工修整不可能做到这样完美。
“喜欢海吗?”坐在肖身旁的凡恩的声音里盛着笑意。
“非常漂亮。虽然尝起来不怎么样。”
肖听见了凡恩明朗的笑声。肖身侧靠在窗边,悄无声息地望着窗外。
“对了,肖——”
“什么事?”
肖转头看向凡恩。飞机上的人大多在睡觉,其中就包括雷蒙德和格瑞塔。“什么事?”见凡恩欲言又止,肖又问了一句。
“不……呃,现在先不说吧。”
肖的目光变得有些疑惑。
马尔代夫。椰林树影,水清沙幼。迷人的大海。
肖已经学会游泳了。他换上泳裤,身上罩着外套,在沙滩上奔跑,呼吸海风。脚趾间进了沙子,他就跑到海边去,让海水漫上来将沙子冲走。
“肖。”
有人从肖的身后叫住他。是凡恩。
“什么事。”
“今晚早点睡,明天早上——我们去看海上日出吧。”
“和父亲母亲一起去吗?”
“我问过他们,他们说想要去当地的夜场玩,明天早上起不来。”
“那好吧。”
夜深,凡恩牵着肖的手。两人脚上撒着凉拖往海的方向走。视野开阔,视线所及之处一个人也没有。两人并排坐在沙滩上,距离海岸线只有不到一米。夜色沉沉,肖双手环过膝盖,静静注视着月光浸染的流云。
“……有点冷。”肖小声说。
“什么?”
“我的裤子裤筒很宽,”肖用手将右脚裤筒向右拉平,“你看,很容易灌风。”
“需要我借你一件衣服吗?我有外套。”
“我又不是风随便吹两下就感冒的人,没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我有些困,可能是起得太早了。可以借你肩膀靠一下吗,凡恩?”
“没问题。”
肖将头稍稍侧着靠在凡恩肩上。凡恩的头发绒绒地扫过肖的额头。海面静谧,月光如游鱼,在水面上静静回旋游动。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
肖想起自己小时候——同样是在海边,巴厘岛的夏日。自己带着浮板往海里冲,喝了一口海水,眼睛也被迷得不知道是海水更多还是泪水更多。凡恩就拿出毛巾来擦自己的脸。肖拉着凡恩,趁其没有反应过来就将他压进水里。凡恩呛了水,又报复似的半蹲着用手撩起水泼向肖。那时真是开心,不知道还看不看得到那么漂亮的海洋。
估摸着大概就快天亮了,肖想要睁开眼睛。没想到这时突然有人说了一句:
“肖,肖?我喜欢你。肖。”
肖吓了一跳。他被凡恩突然说的话震惊得不行,脑中的思绪瞬间短路,并且烧得滚烫,就像长期运作的线圈。
怎么办?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不如说,自己应该有所表现吗?凡恩喜欢……我?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本?
“肖?”
没有回应。
“肖?……睡着了吗。嘛,那就……嗯,或许还不是时候。”
——其实并没有。肖的脑中一团乱麻,只知道死死闭上眼睛。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脸颊也渐渐热和起来。开始因穿着裤管宽松的长裤丢失的温度正以十倍的速度产出。
海的声音。视野中一片漆黑,只能听见面前这片海的歌声。夜中的海水比海风更暖,像是被海螺捂住一般——肖稍稍眯起眼,虽然远方还没有太阳的影子,天空却已经没有刚到这里时那么黑暗了。
肖知道的。至少他对此模模糊糊地有些预感。他轻轻握着左手手腕,下面是今年生日时凡恩送给他的手表。肖突然很想哭,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肖觉得自己的意识中有一层膜,并不厚,仿佛能被风吹破一般。那层膜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本来应该是坚实的于他而言却脆弱得好像禁不住风吹。
想要理解爱,想要感受到爱。如琉璃般的爱情。如泡沫般的爱情。
——我是个,重度残疾的人。
“肖,肖。醒醒。”凡恩抖了抖肩膀。肖装作还在睡着似的,没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