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头去,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阿南。阿南哭得满脸通红,身体随着哽咽一抽一抽。顾雄飞盯着阿南看了足有一分多钟,才把前因后果慢慢的全想起来了。
他的确是刚从河里爬上来不久,河水很浅,他轻而易举的从水中抱出了叶雪山。叶雪山被水冲刷的好干净,皮肤白到了半透明,是个剔透的水晶玻璃人,没有血,也没有伤。
他哭了,也仿佛没哭,只记得耳边呼呼的起了风声,是他在抱着叶雪山往外跑。仆人都惊慌失措的追上来了,一个小崽子在响亮的嚎啕,那是阿南。
然后就到了医院,有人夺过了他怀里的叶雪山,还有人把他摁在了长椅上坐下。眼前穿梭似的人来人往,他心里空荡荡的灌满了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阿南仰面朝天的靠到墙上,头脑一阵一阵的发晕。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他一闭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又流了下来。抬手捂到胸前,疯子的钻戒正在贴肉硌着他。当初他总吵着要走,结果,是疯子先走了。
前方病房门上的电灯总也不灭,灯不灭,就说明疯子还没死。阿南哭得泪眼朦胧,简直快要看不清灯光明暗。忽然面前掠过一阵风,是个军装打扮的青年走到道:“报告参座,司令刚刚又来了电话,让您立刻回话!”
顾雄飞一抬手,轻声说道:“滚。”
副官愣了一下,随即越发靠近了顾雄飞:“参座,是司令让您回话!”
顾雄飞双手攥了拳头,发疯似的大吼一声:“给我滚!”
副官吓了一跳,立刻直起身来退了一步。
沈将军在天津家中等了许久,始终不见顾雄飞打回电话,就拍着大腿骂道:“这个小子,野到哪里去了?就这个样子,还想当参谋长?”
骂过之后,他闲闲的继续等。军中已无参谋长,他迟早是要把顾雄飞推上去的。先让顾雄飞升了官,然后立刻举行婚礼。沈将军愿意把自己喜欢的孩子全收到家里,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看着就痛快。
心不在焉的等到晚上,沈将军还是没有等来顾雄飞的电话。
顾雄飞早把沈将军的电话忘到了脑后。
叶雪山已经出了急救室,人虽然还有呼吸,但是这口气能喘到几时,连医生都不能确定。他的确是受了内伤,身上也有多处骨折;但更可怕的是他的毒瘾——毒瘾发作之时,他连心跳都是乱的。
医生不敢给他彻底断掉吗啡,生怕他承受不住、会出意外。而在顾雄飞和医生交谈之时,阿南偷偷的溜进病房,含着眼泪站在了病床旁边。
叶雪山紧闭双目躺在床上,身体上下插了许多针头管子,口鼻上还覆着一只氧气罩。阿南试探着伸手碰了他一下,又带着哭腔低低唤道:“哎,你醒醒啊!”
轻轻握住了叶雪山的右手,阿南像只小猫一样,细细的哭出了声音:“疯子,你现在终于不难过了,是不是?”
这时,顾雄飞推门走了进来。
顾雄飞停在床前,对着叶雪山望了良久,最后忽然开口说道:“阿南,我是不是对他不好?”
阿南的嗓子都哭哑了:“大爷,你对我们很好。”
顾雄飞抬头看了阿南:“好?怎么个好法?”
阿南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答道:“你救了少爷的命,还供着我们的吃喝穿戴。少爷一天要打好多吗啡,不是大爷出钱,我们早就用不起了。少爷要是没有吗啡……”他抬手一抹眼睛:“也是活不下去的。”
顾雄飞的脸上显出疑惑神情:“就只有这些?”
阿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他依然是不敢得罪顾雄飞的,所以立刻又道:“大爷又不是少爷的亲大哥,能这样对待少爷,已经是……已经是……”他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词:“仁至义尽了。”
顾雄飞的黑脸上褪了血色,他想阿南说的没错,自己对待叶雪山,也就只是供了吃喝,供了吗啡。自己以为是爱他爱到无以复加了,其实落在外人眼中,无非只是“仁至义尽”,因为出了力,出了钱,比陌生人强。
如果叶雪山今天不寻死,自己明天还是要去天津的,再过一阵子还是要去青岛的。叶雪山的疯傻死活,都不足以拦住他的脚步。谁都可以排在叶雪山的前面,因为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轻视惯了对方。
顾雄飞和阿南在病房里面熬了半天一夜,翌日天亮,叶雪山依旧是无声无息,只在瘾发的时候,会有些无意识的反应。他抽搐,他痉挛,他始终有着生命危险;顾雄飞想他都到了这般地步了,连意识都没有了,可还是没能甩开痛苦。
医生很有控制的为他注射了吗啡,一次比一次减少剂量,于是在阿南的眼中,叶雪山就总像是沉浸在噩梦中不能自拔。
阿南实在撑不住了,坐着椅子趴上床尾,昏天黑地的打了个瞌睡。顾雄飞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想要抽烟,结果被一名看护妇教训了一顿。他一颗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打算还是回病房去,不料他的笨副官又来了,嘁嘁喳喳的告诉他“司令又来电话了”。
顾雄飞这才反应过来——按照计划,自己今天应该去天津的。
顾雄飞回到家中沐浴更衣,然后往天津沈公馆打去长途电话。他没有哭,可是嗓子也哑了,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沈将军很不耐烦的质问他为何该来不来,他就扯着砂纸喉咙说道:“伯父,我弟弟……生病了。”
沈将军就听不得他提弟弟:“放屁!他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