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角落坐下,一种错位感让他整个人茫然失措。他像一缕回乡探亲的游魂,魂在,却没人看得见他的存在。
“哥、哥,你在想什么呢……”程鹭白在他旁边坐下,语无伦次地咬耳朵道:“哥,真给你说对了,你知道刚才花园里站着谁么。谭岳,本尊,真的是本尊。我瞅了他好几眼,确定无误。另外还有方文隽,我想起来了,他不是那个《魂兮归来》的主演么。”
“嗯。”
“太值了,哥你真是太聪明了。要不是你刚才拽着我……我……”
程鹭白想要签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刚好有一个女人朝他们走来,淑达温婉很有明星的气质却面相陌生。“您好,感谢您参加今天的纪念活动。麻烦在纪念簿上签名。追思活动大体由凌导的生前作品展、悼念与致辞活动组成。还有十分钟,请您暂坐稍安。”
凌青原接过她递来的笔,一气呵成留下了程鹤白、程鹭白的名字。女人走后,程鹭白追问她的身份,以为又是哪个明星。凌青原含糊带过了。其实这个女人是慕德礼的妻子章雯,她不是圈内人。不过从他和慕德礼老交情而言,与她自然也相当熟识。
他没理会程鹭白劈啪作响的小算盘,闭着眼静静地让自己浮泛的思绪沉下去。凌青原已经死了,他是程鹤白。凌青原生前的一切,在别人眼里已成为过去,于他则是一个沉睡的休止符。
时间临近,人们陆陆续续进屋。慕德礼领着谭岳,以及后脚刚到的导演关芃、贾凡,制片人邵立荣等几个知名度比较高的大腕坐在第一排,她妻子带方文隽、彭潇云等七八个年轻演员在第二排就坐。另外一些影评人、片场老搭档或者友人影迷坐在三四排。另外还有一些记者见缝插针。原本挺宽敞的客厅竟然变得水泄不通。晚来的悼念者只好在饭厅站着。
凌青原没有近亲。整个流程都是由慕德礼主持的。程鹭白睁大了眼睛观察这个难得一见的场景,许多她叫得上名字的,原本只能在屏幕上见到的人居然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凌青原心不在焉地呆望了主持人一会儿,又转开视线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以这种方式重见故人他感慨颇多。连死了都要老友操心,他过意不去之余,心里又有一些淡淡地蕴藉。再说参加这次追思的人物,数量远超出他想象。诸如彭潇云、方文隽之类参演过他影片的演员们来了,老灯光道具摄影和剪辑也来了,他没想到关芃和贾凡也来了——关芃也是这次玉兰导演奖的入围者之一,是竞争者不错,同样也是惺惺相惜的文艺片导演。
更让他意外的是谭岳。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他扪心自问没有多么熟稔。且从那位的身价定位、影响和选片质量而言,早就是凌青原想都不敢想的演员了。真要说两人有什么关联,还得远溯到戏剧学院的不同届校友。
凌青原看得出来,第一个环节的影片展是慕德礼亲手剪辑的。无疑,慕编剧是这些作品的另一个亲爹,凭借他的理解,他截取和处理的深度远超于一个普通的观影者。短片是在《魂兮归来》的片尾中落下帷幕,意在象征他导演生涯的结束。
黑屏。在座诸人良久静默。
“这些片子,不知大家是否都曾看过。五部大银幕,实际上前三部都没有在内地获得播放许可。好在两岸三地院线引入了凌导的片子,也让他的心血能与观众见面。其中《孤岛》被选作柏林电影节的开幕影片,《忍冬》和《暌违》两次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可惜的是最终落选了。”
在座有些点头,有些报以宽容的微笑。业内人士其实心知肚明。开幕影片其实是通过一个平台让更多海外观众看到这部作品,柏林的选片人之所以看中《孤岛》,大概也源于片中对于二战在中国的另一个角度的诠释。
至于奥斯卡外语片,入围固然可喜,可那也不过是西方主流电影界给他语种、亚文化圈电影的一种点评,含金量还比不上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奖项。
“外国人对咱们的文化理解有限,没关系。凌导一直都在努力。他努力做自己的作品,每一部戏都有他鲜明的烙印……他的心血,需要有更多的观众。哪怕他们不理解,哪怕他们批评。其实,不过需要人们认识到写实的、纯粹的电影艺术也是一种风格,一种声音。”
“入围或者获奖,于他的意义就在这里。凌导曾经跟我说过,有人看重的是成就,是得奖的喜悦,可他更珍惜一个让更多观众瞩目的舞台。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不气馁也不妥协。他走得太匆忙,他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他的作品得到应有的评价。”
“凌导走后的这段时间,我经常一个人静静地想,为什么我被他套牢了这么多年,心甘情愿给他改剧本改到吐血。在座许多一起合作过的人,大概也曾想过,为什么在片场,就愿意鞍前马后听凌导使唤。”慕德礼停顿了一下,环视周围不少人都默契地点头。
“那是因为,他很真。”
一句话落在凌青原耳里,撞进他的心里引起悠远的颤音。他略微自嘲,涩然地想着自己藏了一辈子的念想,还真当不起他这个评价。把他那位导演系的同班同学拴在身边做个编剧,也不只是因为惜他的才。
交织的旋律与纷繁的音符成为一部诗篇,回旋的主题不过是希望他能够幸福。他们是老同学老朋友,搭档和至交,仅此而已。
程鹭白焦灼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