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要忍一步风平浪静。
戌时正,空濛墨黑的天竟连半颗星子也不见了,刚过一阵狂风,却又是格外的幽静,跟着那扯絮般的大雪已然落得愈发连绵。容若着一袭栗梅大氅,进了明珠的三秀草堂,抬头见那中庭院落里扎满了腊梅花,铁一般的褐色枝桠上束得金灿蜡黄,正要打算上去折枝腊梅,不想一步步地踩着那天青大靴踏在积雪上,压出阵阵地轻响。
“可是冬郎在外面?”屋内传来明珠的声音。
明珠坐在圈椅上瞧书,见容若进来便双肘齐撑,十指交叉,眼睛落到容若身上,“我问你,今儿带着你妹妹去了哪里?”
容若不敢胡诌,照着实情说起了缘由,“我怕妹妹想家腻得慌,今儿又是大腊,带了她出去瞧戏,就恁么回事儿。”
“你倒说得轻巧!她是未出阁的姑娘,把人带出去你要负责!若出点岔子你怎么收拾?说句简单的旗人小姑金贵着呢,将来那是要许给皇家的!”明珠感觉自己一腔怒火直往头顶上窜,似要压不住了。
容若有点傻眼,头上轰轰然,难以置信地看着明珠,“依阿玛的意思是芙儿将来要充后宫?当娘娘?”
明珠点点头,“你说对了,就这么个意思。芙儿那孩子看着悄不做声,心里有准头,行事作风又深藏不露,看着天真无邪,然则大智若愚。咱们家底子没老祖儿那时的基业了,咱们家不单要做朝堂上的肱骨,也要有人在后宫替咱们吹软枕面,若调(tiao) 好了,可不亚于惠主儿。”
“阿玛如此行事少了磊落,咱们族里爷们有的是,竟让一个女人去巩固家业!真是匪夷所思!”容若很伤心,愤然道,“我不同意!今儿我也打算把话说开了,我喜欢芙儿,要娶她过门,要让她做我的嫡妻萨里甘!”
明珠‘嚯’的啪案而起,“不可能!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在皇帝身边陪了几天书,翅膀长硬了,我就管不动你了!舒穆禄氏是上三旗的贵胄,与叶赫那拉打断骨头连着筋,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庇护,俱有照应。她舒穆禄雪梅下生就是要嫁皇帝,前缘早定,谁敢忤逆!”
容若心有不甘,趴在冰冷的青砖上,泥首磕头,“儿求阿玛回转心意,芙儿身世可怜,无依无靠,一朝入了皇宫更是深渊,儿也不能没有她!望阿玛成全!”
明珠脾气顽固认定的事儿不好通融,“你五迷三道了是不是?我刚才说什么?你听明白了吗?选后妃充宫可是儿戏?事关社稷,皇帝也想拉拢亲支近派的朝臣联姻来巩固朝纲。虽说选秀的时候晚了一年,但也架不住咱们有心,皇帝有意,就算时机不对,不过再等上三年,她也是要充后宫!”
容若被明珠驳得黯然神伤,他心有怨怼,又不敢忤逆,怵惕道:“既如此,阿玛便把儿逼上了绝境。”
此话一出,果然犯了忌讳,惹得明珠泼天震怒,“你成日家读些什么书?念了那些经史子集倒是让你强嘴呕我的?好!好!我儿真骨气,倒要看你能翻起大多的浪来!”站起身绕室转了一圈,“安管家,把这业障给我关祠堂,想明白了再叫他出来!”
安管家一直候在门外,听见明珠要把容若关祠堂,忙打帘子进来,撂袍子跪地劝道:“老爷息怒,哥儿也是年少气盛,这疙瘩结上了,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大冷天儿的,祠堂没烧火龙子,怕哥儿去了再受寒症,老爷您也心疼不是?这么着,奴才把哥儿劝回去,好生开解开解,理儿面儿说到了,一会儿就转过来了。”用肘弯攮攮他,“您说是不是,冬哥儿?”
明珠气得直运气,“安管家,莫妇人之见纵了他!我看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为了儿女私情竟把三纲五常抛诸脑后,叫他去祠堂跪着,让老祖儿们瞧瞧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安管家见家主怫然震怒,只得应了声是,方才将容若带出了三秀草堂。
时下谯鼓楼,亥初三刻。漫天的雪沫子铺天盖地如纱如障银装了整座宅院,祠堂门上的两盏风灯明暗幽幽的挂在屋檐下,安管家推着门,劝道:“何苦来呢?哥儿也忒犟了些,但凡服个软也不必遭这样的罪了。外头飘大雪,里头又没温火,这大晚上可够您受的。”
容若怅然看着安管家,“您得帮我,这个时候关着可不成事儿,我得出去想辙。”
安管家也无奈,摊摊手,“小祖宗,快消停些吧,老爷的话在咱家如同圣旨,谁敢忤逆?只求您听一两句话就有了。”安管家叹了叹,便把容若锁进了祠堂,回首冲着门缝儿说,“哥儿且先安生几日,等一等老爷消了气,到时候哥儿认个错,顺理成章自然容易。”
容若没言语,只扒着门框听那安管家的脚步声走远了,他心里忖量,依目前看来,只有认个错是最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