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知道,终兰以为自己站在正常人的角度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命运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在她的设想当中,前方可能会等待着她的东西很多,令她恐惧的,令她怀念的,令她纠结的……
结果还没走到镇子门口,她就被一个从镇子里慌里慌张跑出来的姑娘给撞了。
姑娘秀面苍白,唇无血色,穿着一袭翠色劲装,马尾高束,但走起路来却很娴淑端持,一点儿也没有服饰给撑起来的江湖豪气。即便是如今逃命似的赶路,也没放开自己的那最后一丝拘谨。她跌跌撞撞而来,颇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终兰远远的就看到了这么个影子,左左右右躲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没能躲过。
路途被阻,绿衣姑娘整个人都慌了,也顾不得道歉,稳住身形,推开终兰,便又继续往前奔波。可惜,追在她身后之人看样子不是什么善茬,加之大抵会一些道法,不过趁着这么一眨眼的空隙,就已然迅速赶来了跟前。
暮秋时节,空气中处处渗着冷意。青空无云,密林无雾,在这一片透着肃杀之感的清冽当中,那人仿若一团破开澄澈的漆烟,倏然而至。
玄色的衣摆间不落一丝华章,乌发散乱而张扬,黑瞳无光,眼白泛红,周身上下缭绕着一股纠结不解的黑气。
这人似影子一般,明明是双脚履地,然而一路行来恍恍惚惚,几不真切。
随着他的靠近,终兰又感受到了那种难捱到令她反胃的魔泽。
她掩住口鼻,境况稍有持续,整个人便因此而变得有些眩晕。
原先她还有点害怕,这要是幻境,没准儿此时就会出现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场景----比如她的亲亲好师兄突然黑化了什么的。但等这人真正临到眼前了,终兰仔细一观摩,狭眉凤眼,鹰鼻薄唇,下巴还尖,一副刻薄的长相……怎么看都绝对不是温吟!
她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松,又难免有点疑惑,若当真是幻阵,依心而生,按理不该有这么一个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人物。排开这一可能,那此处说不准其实是一方上古遗境,或者罪狱囚牢?
说起来,他们是在从怀虚涧往回走的途中出的事情。怀虚涧,可不就是专研究这些东西的么……
终兰胸中心思百转,实际上也不过一瞬间的功夫。
那绿衣女子眼见逃无可逃,只好另谋出路,直接就地一跪,扒着终兰就躲去了她的身后。终兰本来就被男人身上的气息搅得神识不稳,根本连一点儿反应的余地也无。她完全没能明白这是个什么操作,就见着那本来一步一步,宛若索魂无常似的向着姑娘逼近的黑衣男子,在对方逃出了他的视线以后,身形忽然出现了一瞬轻微的停顿。
之后,他眼中焦距重凝,转而集聚到了离他最近的终兰身上。
仿佛才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又倏然就忘掉了一息以前发生的事,男人望着终兰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而殷切,那片猩红的眸光底部,缠绵着结出了朵朵罂粟,慑心的毒隐在甜蜜之后,妖娆之下还沉淀着一片痴迷。
他不容分说地扣紧了终兰的手腕,几乎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手心。终兰只觉得那股令她厌恶的气息瞬间盈满了她的五感六识,整个人是真的几近窒息。
朦胧之中,她听到这人沙哑的音色,在她的脑顶狂热地响起:“阿熹……”
他唤着一个她完全没有听过的名字,话尾呼出的余音宛若叹息。终兰脑子里都还来得及没把这两个字化出形来,就又感受到这人得存进尺地伸出了另一只手臂,将她往自己的胸前一扣。
那如同在石砂之中滚过一遍的音色,带着一丝委屈的腔调,自我沉醉地在她耳边欣慰地喃喃:
“阿熹,你终于回来了。”
终兰:“……”
???
☆、被控
男子的注意力成功被终兰拐走,那绿衣姑娘自然一刻也不会耽误这种绝佳之机,爬起身来,一溜烟就向远处跑没影了。
终兰不由得就又在内心感慨一遍,她最近脸到底是有多黑,怎么净碰上这种事儿呢!
浮于外部的刺激已经够她恍惚一阵子,然而这还不是尽头。隐约中,她感到有一道接着一道的无形枷锁,蛛网般自脚底覆盖而上,途径她四肢百骸,最后汇于脑顶,箍在头皮之下,狠狠勒住她的神经。终兰根本想象不出自己面上如今会是个怎么样的神情,只觉得难受至极,整个人仿佛被一座囚牢禁于躯壳之内,而外间那具身体已是全然不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下。
黑衣的男人扣在她手腕与腰间的手未几便松开了----在她已经毫无逃脱之力之时。
他似乎是异常享受他们这一刻的相对,左右度量了片刻,才终于给两人都找到了一个完美贴合自己心思的站位。凄冷的阳光掀起地面上沉淀已久的尘埃,终兰面对着小镇的方向,仿佛长途跋涉至此的旅人。而黑衣男子倒退至土路一侧,抱着手臂,身子一斜,倚去了靠近路边的一株大树上面。
他眯起眼来,仿佛在欣赏一幅笔工精致的丹青一般,陶醉地望着终兰,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
而终兰被定在原地,变成了一个只能宿于内里的旁观之人。她没法回头,因此也不知道自己身后风景哪般,是山是水。更说不清这人到底往这边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