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任适秋同他说了十天以来第一句话:“听说赏雪很喜欢你?”
他瞪大眼睛,颤声:“我们是清白的……”
让人恨不得捏死这小瘪三的感觉又回来了,先前还觉得对不起他,事实是瘪三就是一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动物:“这里人多眼杂,你们每次出去我都要受些议论,毕竟别人都当你是我儿子。”
“赏雪姐姐是丫鬟,送我东西吃,带我玩过几次,这样都是攀龙附凤哇?”
“多少人想接近堂主没有机会,你却直接和夫人院子里的人打成一片,若非是个小娃娃,就不止不忿了。”
敦敦挠了会儿头,大人的世界实在深奥,他需要理清思绪:“一开始是赏雪姐姐过来,其实是夫人想见我,她做了好多漂亮点心,看着都舍不得吃呢,然后就哭,还抱我,蹭我一脸眼泪。下次还是赏雪姐姐来接,夫人又重复上一次的事情,只是她看起来好孤独。”
“你知道什么叫孤独?”任适秋的嘴都撇到下巴上了。
他凝重地转过头,半响,嘿嘿一笑:“不知道。”
“少走动为妙,终究是个是非之地。”
“夫人还让我叫她干娘呢。”敦敦洋洋自得,哪里理会任适秋话中的意思,他搂着姨娘的脖子,摇头晃脑地:“她说今后再无人敢欺负我啦。”
杨夫人的幼子年幼夭折,江湖上人所共知,敦敦年纪与那孩子相仿,长得眉清目秀惹人怜爱,一张嘴无比刁钻,想在某人面前装傻扮可爱简直是拿手好戏,杨夫人会喜欢他并不奇怪。赏雪为讨主子欢心,经意或不经意创造了条件,说起来敦敦有了靠山,自己倒要谢她。
钱管事在外头站着,任适秋一抬头,瞥见他在库房周围转悠,遂让敦敦到别处去。
“真讨厌。”撅嘴:“他怎么老来呀?”
起初还说这是他职责所在,最近隔三岔五地接受巡察,实在让人找不出理由。布库从来不是紧要之地,这样未免存在没事找事儿的嫌疑。
大中午的,她刚吃完饭,过去一问,又没什么,说是路过,顺便看看手下可曾尽责。
敦敦藏在柱子后头偷窥一切,看钱管事走远,哼道:“没安好心。”
“也许咱们小人之心了。”她无奈地摇头。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君子,一个男人有意无意落在身上的目光,没有哪个女人会毫无察觉,几乎是最为原始的本能。为什么总能招惹这号人,先有薄云天,后有钱管事。她淡定地分析,可能是最近桃花比较旺吧。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天衣无缝地低调着,时间长了他觉得无机可趁,自然不了了之。
万分谨慎,总可以使得万年船。
第9章
夏天熬过去,日子就快了。
入秋以来天高云淡,不温不寒。任适秋终于有心情教敦敦识字,她自己所学有限,高深的经史子集一知半解,更不能误人子弟,只每日让他练字,练武却再没提起。
敦敦一副乐得清闲的样子,游刃有余地学着粗浅的文章,嘻嘻哈哈,没心没肺。有一次从干娘那里回来,见任适秋独自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心想坏了,每每出现沉思的表情,必是一场大风波,没一会儿,她木着脸道:“现在后悔,我不怪你。”
“真的?”
她轻轻点头。
“但我会怪你。”敦敦一本正经地:“是你抛弃了我。”
连遗弃都不会说,还做出一副黯然心碎的样子,一看就是装的。
有时人们并不关注被谁抛弃,惧怕的往往是抛弃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半晌,她道:“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既然你决定留下来,不再耽搁。”
最可怕的事果然发生了,当敦敦睡梦中被叫醒,趴在任适秋的背上飞越围墙,落在树林后头的一个小土坡下,瞌睡没有完全过去,就被重重地跺在硬土地上。
深秋的夜晚如此萧瑟,寒鸦栖在光秃秃的枝头,他接过任适秋的长剑。
“一定要看么?”
“你吓不到我。”
他倍受鼓舞,信心满满地比划起来。
然后任适秋就被打击了,仅管做足心理准备,还是逃不了被恶心得五内俱伤的宿命。世上怎会有如此难看的剑法,关键是这居然是传之六代的任家剑。
她想撞墙,再为先祖一哭,如此后代真该一出世就溺死在阴沟里……
敦敦使完整套入门招式,期待地眨巴眼睛。
“回去睡觉。”转身就走,毫不犹豫,天赋这东西不是人人具备,其实不会武功挺好的。
走出几步,远处闪过一串火光,照耀得周围树木红了一片。大晚上的这么多人手举火把,朝自己的方向汇聚,她拉住敦敦,拧身藏在灌木之后,只听那几十个人纷纷喝道:“出来!”
寒鸦受惊,吱呀呀飞远。
心头一凉,身旁的敦敦也打个冷战,他们自己问心无愧,在别人看来深更半夜行踪诡秘,却不知干什么勾当,这本是百口莫辩的事,随便找个由头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对面的矮树被人踢开,枝叶掉落,露出一个趴伏着的女人。
“跑什么跑,又跑不了,害我们有觉不能睡,倒霉的不还是你?”那人语气明明是怜悯,却透着股凶狠:“说吧,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