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可太傅却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那眼神有稳定人心的力量。
太傅说那箭是他射的,他在林中逐鹿,见那鹿隐没在树丛之中,变对准声音来源处射了一箭。哪知道四皇子就在那树丛之后,他一箭过去,便伤了四皇子的腿。太傅高呼此事与太子并无干系,实乃四皇子与定国公误会了太子。
定国公哪里会善罢甘休呢?当即冷笑着与太傅对峙争辩。其实很多事情并非一定要求个真相,君心所向,才是赢家。
太傅也知道这个理,心知若是没有后招,太子今日无论如何也会中了圈套,回京之后就算不被圈禁起来,有了这兄弟不恭、纵箭伤人之事,本就不喜爱他的皇帝定然会对他更加不喜。太子之位早就岌岌可危,这一次不过是个□□罢了。
太傅当即磕头高呼:“微臣有罪,却万万不可牵连于太子。太子何等尊贵,乃国之社稷、民心所在,微臣今日鋳下大错,死不足惜,只求皇上明察,太子纯稚子之心、顾念手足,绝不可能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话音刚落,他便拔剑自裁,以血泪成全太子之路。
那一日,尚为太子的皇帝跪在地上,拉着太傅的手泣不成声。他眼睁睁看着太傅无力地握住他,眼中满是哀戚。他凑近了,听见太傅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太心软,才会中了他们的计,须知这条路不是你死,就是他亡。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臣只盼着殿下记住今日之事,成王之路,切忌心软。臣,走了,小女便托付给殿下了……”
场面太过惨烈,父皇也震惊了,最后只得草草了结这事,毕竟人都死了,他还能再圈禁太子不成?
那一年,太子迎娶了太傅之女沈玉筝为太子妃,次年太子妃便诞下了他的长子。他如太傅所言收起了仁慈心软,在成王之路上铁血手腕,再不顾其他,总算踏上了皇帝宝座。登基后他感念于太傅为他所做的一切,立太子妃为后,并且对这位皇后也礼待有加,相敬如宾。
***
皇帝怔怔地望着床幔,慢慢地阖上眼,唇边是一抹苦笑。只有他自己清楚,其实玉筝于他连夫妻之实都没有,那年太傅走后,他受托照顾太傅的孤女沈玉筝,竟发觉她已有了身孕。
玉筝哭着告诉他,是四皇子的人趁春围时他与父亲不在,便强行侮辱了她,以图威慑父亲,与春围之事双管齐下。
他当真是发指眦裂,恨不能呕出血来。可太傅已经走了,他如何能让玉筝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难不成把事情闹开,让她下嫁于四皇子派来羞辱她的那个小卒吗?太傅对他恩重如山,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将玉筝护于自己的东宫之中,可他们之间从无半点男女之情,更无夫妻之实。
皇后是他的妻,却也不是他的妻。奕熙是他的长子,却也不是他的长子。他这个皇帝,当真不如外人看上去那么春风得意,那么光鲜亮丽。
往事种种,非烟非雾,却更像血泪一般堵在胸口。他阖眼胸闷了好一阵,才因倦意太浓而睡着了。
阴了大半日的嘉兴开始刮起狂风来,山雨欲来风满楼,没一会儿竟然还雷电交加,骇人得紧。那亮光不时从天边落下,将黑魆魆的屋子也照得刹那间透亮,紧跟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响雷。
隔壁的耳房里,才刚刚睡着没多久的昭阳猛地被一个响雷惊醒过来。她素来怕打雷,在宫里时因住的是三人一间的厢房,一旦打雷她就钻进流云的被窝里,这么混过去倒也还成。可眼下倒好,住进了单人的豪华屋子才几天工夫,她就因为一场雷雨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办,外面雷电交加,响雷一个一个就跟砸在心上似的,砸得她心惊肉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把脑袋埋进被窝里,出气不顺畅倒也罢了,看不见闪电了心里就没了防备,冷不丁一个雷闯入耳朵,她吓得差没叫出声来。
不成不成,这么下去可不成。
她心惊肉跳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匆匆披上外衣,悄悄推开门,准备往后院里跑。不拘哪个丫鬟屋里,好歹得去挤一挤,把这一夜给混过去才好。
哪知道她正蹑手蹑脚经过皇帝门外时,又是一道闪电迎头而来,小院霎时间被照得透亮,黑魆魆的假山、一树乱舞的枝桠、巍峨高大的风火墙,所有白日里秀丽雅致的布景都成了这夜里鬼影幢幢的小院。
响雷在耳边乍起,昭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蹲在地上捂着眼睛发抖。
屋内的皇帝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朝外望去,问了句:“谁在外面?”
昭阳慢慢地撑着发抖的膝盖站直了身子,颤颤巍巍地说:“是,是小的,昭,昭阳……”
“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干什么?”
“打,打雷了,小的,小的害怕,就,就想去后院找个丫鬟屋里挤挤……”她自己说得都尴尬不已,还没解释完,又一个响雷乍起,她又慌慌张张地嚷嚷一声,跟猫叫似的。
皇帝被她这凄凄惨惨的叫声给弄得心头发毛,又好气又好笑,揉揉眼,道:“你进来吧。”
昭阳还在迟疑,一道闪电划过眼前,雷声将近,她再也无暇担忧什么,赶忙推门而入,又飞快地合上门,直喘粗气。
闪电的亮光让她在一刹那里看清了屋内的场景,皇帝支着身子倚在床头,偏头懒懒地望着她。那中衣很是单薄,领口略微凌乱,隐隐能看见他白玉似的光洁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