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了。母亲经常告诉她,出身无法选择,但是道路是可以选择的。邹静之读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第三中学教音乐,她积极要求进步,在学校里入了党,文化局到教育口调人,就选中了能歌善舞的她,她说她很珍惜这次组织对自己的信任,一定好好工作。
钟树林说:“你母亲可是个好人啊,当年从来没拿我当下人看,教我识字,我到城里的照相馆当学徒也是她介绍的,不然,我也就不会走上革命道路。”
邹静之说:“我也听我妈说起过你,说咱县里出了个大干部,当年就看出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以后,每次送文件,邹静之都爱在钟副局长的办公室里多站一会儿,聊上几句。有时屋子里没别的人,又赶上钟副局长手头儿没有急需处理的事务,就干脆坐下来,听钟树林讲他打鬼子、参加渡江战役的故事,仰起一张娃娃脸,很虔诚的样子。
从第一次与钟树林谈家事,邹静之就对这位副局长产生了强烈的好感。他虽然已经五十出头年纪,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显老气,头发是清清爽爽的板寸,两道浓重的剑眉透着英武之气,一对环眼自带笑意,令人感到很容易接近。后来,她发现,军人出身的钟副局长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字写得漂亮,吹拉弹唱样样在行,特别是拉得一手好风琴。
国庆节,局里组织文艺汇演,钟副局长表演了手风琴独奏《志愿军军歌》和《我是一个兵》,手指起落灵动,手臂张弛有度,动作极其潇洒,真是帅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曲终,掌声响起,邹静之坐在观众席里,竟然感动得流下泪来。已经35岁的邹静之好像又回到了芳心萌动的少女时代。
因为成份高,邹静之嫁了个铁厂的炉前工人,她是听从了妈妈的劝告,嫁人一定要嫁根正苗红的。丈夫马洪光上中班,每天都在她熟睡时回家,然后就是气壮如牛地把他在铁厂炉前八小时工作后残余的力量发泄到她身上,每次她都觉得自己被压迫得快没了气息,像受难的女囚。
☆、第十六章河畔谈心
这个晚上,钟树林伏案写材料,不知不觉已经9点钟。
办公室的门轻轻地推开了,邹静之悄悄进来,提着暖瓶在他的绿军用搪瓷缸里倒进大半杯水,递上一个用草纸包着的面包,透着一片亮亮的油渍。钟树林用手推挡,正碰到邹静之没来得及收回的小巧的右手手指,她白净的面皮一下子升起两片红晕,慌忙缩手时又把钟副局长放在办公桌上的烟盒碰到了地上,忙又放下暖瓶蹲下身捡烟盒。
见邹静之一阵手忙脚乱,钟副局长笑了,站起身,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说不写了,就要起身。邹静之忙说我等着收一份明码电报,一会儿就到,你先把面包吃了,待会儿我们一起走好吗。
十分钟后,邹静之提着包站在了钟副局长办公室的门口。钟树林说我骑自行车送你吧,邹静之默默地点点头。钟树林问你家住哪里呀?邹静之说走胜利路,到沙河路口右拐。沙河路晚上没有路灯,自行车就骑得有些慢,邹静之一只手自然地拽紧了钟树林中山装的后襟,路上一个坑洼,自行车颠了一下,她慌忙中搂紧了他的后腰,内心是一阵战栗。
快到沙河路的尽头了,邹静之忽然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说腿坐麻了,我们下来走走吧。钟树林捏住车闸放慢车速,左腿支到地面上,停了车,顺势迈下右腿。两人并肩走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河边。
邹静之站住,轻声说我们坐一会儿吧,钟树林迟疑了一下,把自行车放倒在地下,俩人并排坐在河堤的偏坡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半晌无语,只听着风吹河面一波一波涌起的哗啦哗啦的波浪声。
钟树林能听到邹静之短促的呼吸声,能感觉到她体内散发出的从未体验过的健康成shú_nǚ人的温热。忽然,河里一条鱼儿跃出水面,邹静之惊得把头靠在钟树林的肩头。鱼复又落入水中,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她的头依然紧紧靠着他的肩。他犹豫了片刻,伸出右臂,就把那张娃娃脸,连同半个软软的身子揽进自己的怀里。他的血脉忽然奔腾涌动,二十年前那个新婚之夜又在他脑海中闪回。
一阵凉风吹过,像扑面泼来的一盆冷水,钟树林打了个寒噤,头脑也一下子清醒起来。他放开紧搂着邹静之的右臂,站起来,又下意识地掸掸身上的尘土。
邹静之依旧坐在原地,嘤嘤地哭起来。钟树林眼前又幻化出当年烛光灯影下穿红肚兜的李春花的模样。他复又蹲下身来,用袖口帮她擦眼泪。哭声更大了,钟树林有点儿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邹静之也有所感觉,渐渐收住了哭声,最后变成了一声声的啜泣。
“就坐一会儿好嘛!”邹静之抽抽咽咽的哀求让钟树林没法拒绝。
他们就这么坐在小河边,聊着各自的过往。他不知怎么,就把当年娶李春花的前前后后经过还有钟山离家出走的事都跟邹静之说了,这话在他心里憋闷了太长的时间,今晚一股脑地倒出来,他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听了他的讲述,她开始同情起身边这个男人,原来他并非她看到的那般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原来他活得这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