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春龄聪明伶俐,如果不指望她从心底里认同,至少表面上看,她已具备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有时,韦春龄想一个人呆着,让弟弟去陪那木。韦景煊说不清是已经心灰意冷,还是害怕再一次被拒绝,只不肯去,依旧赖在姐姐身边。若非怕侯英廷疑心,他晚上睡觉也想和韦春龄同床。
姐弟俩自打在桂林分手后,几年来头一次重新感到了幼年时代的亲密无间。那时他们讨厌旁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认知枷锁,通过扮演对方,偷偷逃脱束缚,享受众目睽睽下的隐秘自由,因共犯一桩罪行而亲密;如今他们不得不回归自身,套上枷锁,靠从对方身上追逐和挖掘自己向往的影子,来获取欢乐,然后在迷茫、忧愁和不甘中,因共同的缺失而亲密。
政府军和民兵的斗争也陷入了僵局。前阵子势如破竹的各省独立运动告一段落,北洋军也不再耀武扬威。
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人人都在等待第一道闪电,第一声雷鸣,拉开波澜壮阔而令人颤栗的帷幕,宣告一种持续了几千年的制度正式倒塌。
电闪雷鸣迟迟未至,春节倒踏着一贯的步伐,从容而来。
大年初一,侯英廷在总督府摆流水宴。他手下已有五个团,团中凡有等级的军官均可入府畅饮。
这天从早闹到晚,总督府下人们忙了个人仰马翻。军官们个个乘兴而来,如意而归。
侯英廷请了十几个戏班子,在府中随意找地方搭台唱戏。
韦春龄一直听人说起四川的“变脸”,今日终于亲眼得见。
她的伤早已痊愈。她穿了套韦景煊给她准备的大红裙袄,光彩照人。侯英廷手下军官大多认得她;不认得的,也听说过她,初见她,都很是仰慕和赞叹,却也有些畏惧和疏远。但他们开始喝酒划拳后,仰慕和赞叹不知是否还在,畏惧和疏远肯定是完全消失了。
韦春龄感觉自己有一个世纪没和人拼过酒了,戒律一开,便顾不得其它。
她嫌袖子累赘,撸上去又滑下来,干脆扯断了一只袖子,和人划拳。
对方吼她,她吼得更响。
划输了,她二话不说,举杯便灌;划赢了,别人若是想逃,她按着人脖子,把酒灌进去,又威胁人家,下次再敢这么丢脸,就把酒直接从他□□里倒进去。她和黄明堂他们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侯英廷的军官们都喜欢疯了,觉得这位可能的未来都督夫人,简直是跟他们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亲兄弟。越来越多的人围到韦春龄身边。
若非突然来了份电报找韦春龄,她的不醉战绩,这天怕是要保不住了。
韦春龄挤出重围,接过电报看了,然后喜气洋洋地将电报纸撕碎了扔进池塘中。
她想回去继续喝,一低头,看到自己光着的左膀子上,晃荡着一只白玉镯子。她心里一动,想刚才似乎瞥见侯英廷和孙立两人往他们住的小院去了,她今日还没和侯英廷喝过酒,不如去拖他出来一起喝。
她想去就去,展开轻功,轻飘飘地在回廊碧杆中穿梭来去,很快便到了侯英廷的起居室前。
她心里想:“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这才是我!”但她仍是在起居室前好好整理了番衣裳,将撕下的衣袖打个结,重新挂在手臂上。
她抬手要敲门,忽听里面有人说到“袁世凯”,便放下手,好奇地把耳朵贴上门板。
屋里孙立的声音说:“这袁世凯,知不知道他现在还是大清官员,就明目张胆地调用起我们来?”
侯英廷的声音说:“英军突然入侵西藏,我们和驻四川的民兵离西藏最近,民兵比清兵更不中用,所以,他只好求助我们。袁世凯这人,纵有百般不是,但于国土之事上,向来寸步不让,比他的前任们硬气多了。”
“那我们去是不去?”
“当然去。先御外侮,再平内乱。况且,如我所料不错,袁世凯迟早会成为国家统领,到时,我们还不是要听他调遣?”
“那过完年,就得出发了。”
“嗯,今日先让大伙儿痛快一场,明日,我亲自通知他们开去西藏的事。”
“唉,侯大哥,既然快走了,我多嘴问一句,你打算拿韦姑娘怎样呢?”
韦春龄屏息静听。
侯英廷过了半晌,才说:“你也知道,我一直忘不了她,但我怕自己忍不住对她管头管脚,惹得她厌烦。”
“韦姑娘能干得很,你不管她,她也会好好的。”
“便是她能干,我才更担心,更要管。”
“这我就不懂了。”
“好比我在黑旗军时,看刘将军的如夫人率领飞云队飞来飞去,出入敌营,心中只是羡慕,但如果飞云队其中一人是我所喜爱的,我则要时刻担心,怕她被敌人伤了,怕她被主将责备,怕她鞋子不舒服脚上起泡,怕她这样,怕她那样……”
“我明白了,你不喜欢女孩子太强。姑娘家么,还是乖乖呆在家里最好。这点我赞同大哥,要是我女人天天跟我一样野在外面,我也不高兴。不说担心,她把该我做的事都做了,那我做什么呢哈哈,哈哈……”
侯英廷意识到自己和孙立解释不清楚。石夜珏已经死了,但曾经的伤害像一道粗长丑陋的疤,留在了心上。他过于喜欢韦春龄了,所以一旦发现这个精力旺盛、不拘小节的女孩可能重新引发出他内心的不安全感和狂暴的控制欲,就本能地推开了她。然而她光芒四射,随时随地吸引着他。韦春龄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