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月仙窟,韦景煊领着一群人一拥而入。老板认出他是韦守中女儿,忙先放下其她几个散客,领全体伙计过来热情接待。
韦景煊翻遍了铺子,给自己定做了两套日常穿的春季套装、一套出席正式场合的旗装、一套普通洋装、一套舞会装、一套马术装、一套运动装,又买了两件现成的西洋女子内衣。他给那木也定做了两套洋装。
那木没穿过洋装,对日常穿的衣服也不甚了了,听韦景煊对各种料子及它们适宜做何种衣服如数家珍,对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韦景煊又让跟进来的丫头们自己挑布料,每人送她们一套衣服。丫头们欢天喜地,觉得这位新福晋为人真不错。
韦景煊早让老板把所有账记在庆亲王府头上,反正不花他的钱,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老板乐开了花,化身飞燕,满楼乱蹿。那木和丫头们也忙着挑选料子。
韦景煊在旁边看了会儿,忽又觉得无聊。他一无聊,那个盘缠着他的难题又像幽灵般浮现。他叹口气,走出了月仙窟。
随从们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小钩子看到韦景煊离开,跟了上去。小钩子并不稀罕多一套白得的衣服,对庆亲王府的莺莺燕燕们也升起了一股优越感。她昂着下巴,跟在正主后面。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来到弥勒殿里面。这里卖朝珠、手串和书画,每样都价值不菲,所以相对比外面安静些。韦景煊随便看了几家铺子,给几位犹豫不定的贵妇人出了些主意,便走出大殿。
在弥勒殿外头的墙角,有一个和尚正在说法。和尚相貌并不出众,狮子鼻,铜铃眼,但奇异地透出一股慈祥和悲天悯人的气息。他一身肮脏破袈裟,似也隐隐散发出兰香。
和尚讲的是《楞严经》。他面前摆了个茶壶,问听经的人,壶中空气是方是圆。他连问了三次,才有一人说:“茶壶的肚子是圆的,空气想必也是圆的。”和尚说:“茶壶是圆的,所以里面空气也是圆,那我把这里的空气放入一只方形茶壶,空气是不是又变方了?”
又有人说:“空气哪有方圆?所在的空间是什么形状,空气就是什么形状。”
和尚点头:“方圆如是,大小如是。空气如是,人亦如是。哪有什么善恶美丑,聪明愚笨?不过随所在器物变化而已。‘一切众生,从无始来,迷己为物,失于本心,为物所转,故于是中,观大观小,若能转物,则同如来,身心圆明,不动道场,于一毛端,遍能含受十方国土’。”
韦景煊听了心里一动,想他现在的烦恼,全因本性不合身份而起,但照这和尚的意思,人的本性也不是天生如此、固定不变,而是随物所转,随所处环境变化。他问和尚:“大师,请教如何才能不受物转,反而转物?”
和尚说:“说来容易做来难,具体情形,得具体分析。不知施主有何烦恼?”
韦景煊咬唇,盘算着是否要请这和尚到一僻静地方私聊。这时,又不知哪个游客敲响了寺内大钟。钟响四下,和尚收拾东西站起。
围观几人一下子散去,韦景煊还不甘心就走。
和尚看了他一眼,说:“贫僧法号‘重圆’,每月七、八日在这里说法,施主有甚疑惑,尽可过来,我们共同探讨。”
他说得这么明了,韦景煊反而又不想和他讨论了。他敷衍地点点头,看着和尚飞一般消失在人群之中。
韦景煊和小钩子又在庙会中逛了会儿。小钩子拉拉韦景煊,说:“我们离开得久了,不知小郡主她们怎样了。”
韦景煊也有点挂念:“好,我们回去看看。”
这时候,人比刚才更多了。他们好不容易回到月仙窟前,发现店铺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全部挤满了人。
韦景煊一皱眉,小钩子已拉了个人,向他打听情况。
那人兴致勃勃地告诉他们,铺子里原有一旗人家的女眷在购物,店老板全心招待她们,后来又来了位神秘的女客人,老板没怎么理人家。偏这位女客人和那旗人家的小姐看上了同一块料子。那料子很稀有,叫什么“翠毛狮子锦”,这回没了,等下回再进,又得一个多月。老板说,谁先付现金,谁带走料子。那旗人家小姐找家里人凑钱,凑足了数。那女客人却没有足够现金。老板要把料子给旗人家的小姐,那女客人不依,说老板瞧准了她没带足现金,故意为难,让她手下一人打破了老板的头,还要打那旗人家的小姐,幸亏被人止住了。现在双方还在里面闹。
正说着,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队法国士兵,他们手持佩剑,一边挤过人群,一边用剑柄敲围观百姓的脑袋。
百姓们心中害怕,马上让出一条道,让他们过去。原先兴奋的评论声,宛如被冷水浇过,瞬间蔫了。
韦景煊拉着小钩子跟在这队法国兵后面,挤到了月仙窟正门口,他隔着前面两条大汉的身体,往里窥探。
那木和一位女客各站一边。那木粉嫩的脸上满是怒气,鸽子眼红红的,似随时要流泪。那位女客一身黑色荷叶边的洋装,,虽看不清模样,但她身段妖娆,面网下隐隐闪露的一抹红唇和几点五官轮廓,已足以摄人目光。那木的丫头们和五六个随从站在她身后,她和女客的中间,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又躺着一个金发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