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邢夫人也来了,只探春后到,不免各有周旋。尤氏邀姐妹们东楼入坐,笑道:“这儿不用拘着,大家舒服点。”当下开戏已久,胡氏呈上戏单,道:“这前三出大保国、迥龙阁、得意缘是神前拈的,他们唱的弋阳腔,京里才来不久,姑妈、婶子们还没听见呢么?”探春道:“我在北府听过,究竟有些欠雅。”湘云道:“旧戏也听腻了,换换新鲜也好。”宝钗道:“大嫂子今儿累了吧?别招呼我们啦。”
大家就坐听戏,各有议论。唱到打樱桃,尤氏笑道:“宝妹妹你看这书童像你们焙茗不像?”宝钗看着戏笑道:“真有几分象呢,可是那贴旦比七儿漂亮多了。”尤氏道:“那是有名的甄碧云,谁比得上。”又道:“别看七儿长相,她妈梦见一匹万字锦才生得她,也许将来还有造化呢。”湘云道:“像这出戏就近于伤风败俗,年轻的人瞧惯了移动性情,为害不浅。”探春道:“戏曲中也有讲风情的,绝没有这般妖冶。依我说,戏曲虽是玩意,可容易叫人听进去,应该挑那忠孝节义的故事,可以感动人的编成曲本,给他们演唱,像这些诲盗诲淫的,都该严禁才是。”
宝钗道:“别人不过白说说,你要这么办还办不到吗?”探春道:“这里头也有难处,眼前那位张中堂也是状元出身,就单爱听这些粉戏。若严禁了未免要得罪人呢!”湘云道:“就是外号叫锦带飘的那位中堂吗?”探春道:“那位只爱在紫檀大案上点票子,哪懂得听戏呢?”接着演翠屏山,扮潘巧云的叫做钱小凤,模样不及甄碧云,更演得淋漓尽致。探春也看不下去说道:“这可真该禁了。”
正说着文花端进一个漆盘,回道:“这是哥儿的寄名符,那上头压的金玉玩意是道士们孝敬的,奶奶收不收呢?”尤氏道:“怎好叫他们破费。”探春道:“从前二哥哥也收过,若不收,显得看不起他们,倒不合适。”尤氏便吩咐收下。探春道:“珍大哥哥近来常有信么?姑娘们在任上都好罢?”尤氏笑道:“说起来怪可笑的,范阳那里从来就忌讳姨娘们,见你大哥哥正的没去,倒是两个姨娘去了,都当做希罕。原来从前安国公就怕夫人,有一个挂名的姨娘,可不许往那屋里去。安国公憋急了,从窗子里扒进去,被打更的当贼捉住,闹得人人皆知,你说可笑不可笑呢?”
湘云道:“阔人都是这样,咱们三姑爷将来就是第二个安国公,你们瞧着吧。”尤氏笑道:“还有笑话呢,你珍大哥前任施节度,怕得厉害,地根儿就不许纳妾。有一回衙门里唱戏,施节度和女戏子多说了两句话,登时被夫人叫了进去,戏也停了,灯也媳了,一班客弄得张惶失措。那里官场中忌讳姨子号的就是为此。”宝钗笑道:“她们是管得太紧,你也太松劲了。大哥哥调到范阳,也有好几年,那地方就在家门口,为什么不到任上住住去呢?”尤氏道:“人家看外衙门享福。我看简直是受罪。那回蓉儿再三劝我去住了半个月,把我憋闷坏了,哪里有咱们吃吃玩玩说说笑笑的舒服呢!”
一时又唱到状元谱,湘云笑道:“古来也有女扮男妆中状元的,可惜三妹妹满肚子的才学,不去考去。”探春笑道:“我哪里成呢,二嫂子调教出来的都会中状元,若自己去考,不是十拿九稳吗?”宝钗道:“别攻我了。”
尤氏正要往正面楼走去,听见这话,回过头说道:“你们别说啦,我那回和我们四姑娘抬杠,我只说一句,你是状元第一个才子,惹她说了一大套的话。说状元难道没有糊涂的,又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世俗之见,今儿咱们说说不要紧,若四姑娘在这里,又要冷笑呢!”探春瞅了她一眼,尤氏也不大理会,走到正楼,又陪邢夫人、王夫人等说些闲话。薛姨妈先要走,尤氏再三留她坐了席,方和大家同散。
宝钗在车中想起那年打醮,宝玉因张道士提亲回家呕气,闹到砸玉,还如同眼前之事,不免牵起伤感。刚回到怡红院,秋纹迎上来回道:“刚才伺候新房的小丫头瑞儿来说,小蕙二奶奶有点不舒服,奶奶歇一会儿瞧瞧去罢。”宝钗换了家常衣服,五儿送上茶来喝了两口,便带着莺儿往新房去看兰香。
只见兰香歪在一张紫色绣垫扬妃榻上,星眸半闭,眉黛微皱,大有怯弱不胜之态。瞧见宝钗进来。忙支撑站起,叫声奶奶。宝钗道:“我听说你不大舒服,快躺下将养着吧。到底觉得身子怎么样?”兰香含颦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吃东西下去就要吐,一站起头就晕忽忽的,也有好两天了。”宝钗又悄地叫陪房的媳妇来问,才知道月信有两个月没来,从先在家的时候每月都是准的,便向兰香道:“这可不要乱吃药,明儿把王太医请了来,叫他看看脉,就有准了。”兰香脸上微红,低声答应。
次日宝钗上去回王夫人,王夫人也是疑喜参半。传话叫兰香不要出来拘礼,又和宝钗说了许多胎教古法,一面命人飞马去请王太医。直至下午,人回太医来了。贾蕙正在书房里替贾权改文章,连忙将笔放下,出去陪著,送茶让坐。
此王太医头发花白,年纪红在七十上下,见了贾蕙再三道歉,说道:“今儿太医院值班,所以来得迟了。”问起贾蕙台甫,知最新科鼎甲,不免足恭道:“原来就是少二爷殿撰公,晚生在门下伺候多年,还没有瞻仰过。”又问:“老大人近来康健?一向短过来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