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勤恳,为官二十年都如一日,从无丝毫懈怠,便是因知自己智有所不及,恐贻害百姓,所以以勤补拙。他月前翻案宗,才知自己错判了案,已主动向平王和天子请罪,并全力追缉真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此案并未对百姓造成祸患,判士为何便要因此折他寿命?小女不服!”
晏二拂袖,冷道:“你又可知,因为那伙强盗未及时处决报到,又做了几起大案,害了陇东多少条人命。他们扔尸到云海赤江,那处是极阳之地,连我等都无法勾取冤魂,被害之人无法投胎,又只能再害人换命,这一翻一算,又死了多少人?此事之起,便皆因你那无能的爹,我左迁此处,途中被怨鬼一路纠缠,亦是因他!可恨他从些微江湖术士处寻到我在此处,又知道你命数极贵,竟握你手,一同入梦,摘了我的面具,见我真面,妄图乞命,苟延残喘,不拘了他重判难消我心头之恨!”
天渐已大亮,朱色衣衫的小姑娘垂下头,吧嗒吧嗒掉眼泪,却紧紧闭上了唇,不再作声。
“恒春,你为何在此?”孙夫子打了个哈欠,从后院走到寝舍,唤众弟子起身早练,却被眼前跪着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原来,这个小姑娘是金乌太守之女,孙师娘娘家甥女,远来探亲,今日方抵昌泓的恒春。
晏二冷漠而去,临行时目光隐晦不明地望了姬谷一眼。
恒春站起身拭泪行礼,孙夫子摸不着头脑。
待到下学,众人回寝,恒春果然已不在原处跪着。姬谷松了一口气,推开门,差点绊倒。
是,这小姑娘不跪在门外了,她跪在了门内。
嬴晏只当没瞧见此女,阴沉着脸拎药炉熬药。恒春已经跪了整整一日,却不肯让众人看到,只跪在暗处。
姬谷一直凝视着她,许久,躬身,好奇问道:“唔,你还能跪多久?”
恒春是个颇为老实的小书呆,她说:“若是每餐给两个馒头,还能再跪两个日夜,若是不食不饮,大概只能熬到明日辰未之时。”
姬谷点点头,用平淡得没有语调的声音道:“那也很了不起了。”
恒春含泪道:“我昨日亲眼见你的鬼魂被地府下油锅炸了,你分明是那贼伙的头领,为何没死?”
姬谷黑黑的眼珠看着她,平淡道:“不告诉你。”
恒春垂泪点点头,“哦。”
此一刻,远处忽而飞来一只纯紫色的莺鸟,毛发生得极是有光泽,形态也极俊极高贵。它翩然飞来,却直直撞在了晏二身上。
恒春低呼:“阿柯!”
晏二被它撞得咳嗽起来。
恒春途经金乌时,这鸟儿是被一阵阴风吹到了牛车之上的。它受伤颇重,颈上竟是人手掐痕。恒春怜惜它,便养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姬谷早已拿起了书,看了起来。许久之后,那紫色小脑袋却在狭小的室内不停地转动,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如人一般,似乎还带着表情。
恒春跪扑,把它圈在了怀里,红着眼圈道歉:“还请判士原谅,小女并非故意无礼于您。这鸟儿生性桀骜,还未养熟,冲撞了您。”
晏二却抽掉姬谷手中的书,扔到地上,大咳道:“你到底是何人?”
姬谷面无表情,想了想,从脸上揉掉了一层面具,露出一张比姬谷更平凡的脸。他说:“我本是世家子,听闻孙夫子所收之徒大半是农人,乡党中有年龄相仿的农人,我思量许久,便给了江湖匠人一年的粮,做了一个面具,借农人的名声,来此求学。”
匠人中倒也不乏这样会换脸做面具的,楚国中就不在少数。
姬谷这话说得极顺溜,一张脸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还算诚恳坦然。晏二垂下头,又咳了起来,不知信未信。
许久,晏二才点起烛火,指着跪在地上的恒春,面庞冷秀方正,“夜已深,姑娘请回。”
恒春抿着唇,眼泪又掉了一串。她说:“我爹爹的魂魄在阴间拘着,大夫说熬不过这二三日了。我知父亲大错已酿,无意为难大人,只是事到如今,小女唯有求您一途,倘使不尽力,小女寝食难安,大人虽不能答应,但请不要阻拦小女尽孝。”
她扶着中间的屏风站了起来。此时天色已全黑,她却又推门而出,跪在了外面。
姬谷重新戴上人皮面具,平淡道:“此女甚是聪慧明理。”
白日跪在无人经过看到之室内,并不以自己之势、众人之力干扰晏二判断,夜间跪在门外,是为男女大防,亦因不肯打扰晏二休息,此番行事,极是妥帖。
转眼,晏二却已然平躺在铺上,没了呼吸。姬谷正要秉烛看书,却被药炉绊到,手扶住晏二的床榻方站稳,无意竟触到晏二黑衣,冰寒至极,还未收回手,口中吐出一口热气,雾气之后,却浮现了一层水波诡谲的漩涡,漩涡静止之时,姬谷颅中刺痛,闭目,脑中却瞬间浮现了一些再清晰不过的景象。
黑衣的少年一身黑色仙鹤补袍,戴着狰狞的恶鬼面具,坐在阴森公堂之上。惊堂木一拍,许多牛头马面便押过形体虚幻、脸色苍白的鬼祟,它们齐声喊冤,那堂上的黑衣判官刚正不阿,沉声喝道——
汝等可知,此生在阳世犯了何罪?
汝生为贱格,却不肯认命,妄图富贵,夺财偷运,可知有罪?
汝生而富贵,却恣意矫佞,暴戾无常,轻人贱己,可知有罪?
汝上世受尽劫难,今生原可苦尽甘来,却瞒天欺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