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约莫六七里地,因是十五,善男信女不少。大胤朝开海禁日久,又重商贸,虽则女子仍守“三从四德”之礼,但也多有外出读书、经商之女子。是以,寺庙里并不乏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
宋织云带了折枝,一路烧香,走到那尽头的偏殿时,便见陈绍嘉从佛像背后院门里转了出来。因为逆光,看不清他脸上神色。织云的心砰砰直跳。陈绍嘉朝她伸手,低声道:“折枝,你在这儿等一等。”说着,拉了织云的手走进偏殿后的院子里,又将那院门关上。
这是一处极小的院子,夹在偏殿与寺庙僧侣院落之间,只得一条小路,铺了青砖,又种了半院竹子,已经落了叶子,看着有些萧瑟。
陈绍嘉拉着她的手,与她面对面看着。将近四个月不见,她又更美了。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要娶她,如今,却不能够。而且,他还要告诉她这样的消息。
“绍嘉,可有什么消息了吗?”她水汪汪的杏眼里有那么多的欢呼雀跃与期待,比满天的星辰都要闪亮。陈绍嘉多想她闭上眼睛,不要让他看到。那样,他要说的话,可以说得容易一些。
宋织云感到陈绍嘉的手紧了紧,她才察觉,他神色暗淡,面容憔悴……织云的心,慢慢往下坠。
“云儿,事情出了点问题。我得迟点才能跟你提亲。”陈绍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宋织云如坠冰窟,她的手心里满是汗。她茫然地看着陈绍嘉,问:“迟点?什么时候?明年么?南越王没有进京来?”
陈绍嘉看得心疼,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云儿,南越王府不能牵涉到立储事宜,等太子册立,我就向你家提亲。”
宋织云却是猛地甩开了他,牙齿打架,也看不清面前男人的神情,道:“你父王是根本不同意这件事。难道我宋织云竟是无人提亲的钟无艳吗?不过两年,我的家人也是要将我出嫁的。”
宋织云已是泪流满面,浑身发颤,陈绍嘉心下大恸,道:“我是父王唯一成年的儿子,我不能置门庭于不顾。若我不顾一切,绝食自杀,一定要娶你进门,想来父亲也会应允,可这样,我如何对得起父母?我心仪你多年,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若信我,就等我。若不信我,若不信我,我也还是等着你,你什么时候要帮忙了,我总在这里。”陈绍嘉说完,竟也声带哽咽。
宋织云本想斥责他忘恩负义,不守誓言,听得他如此说完,便也知道他心中难受。她茫然地站了一会,那眼泪慢慢收住了,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来,塞到陈绍嘉手中,道:“你好好收着。你说要等我的,就一定要等我。”说完,抽身而去,只余一段幽香在竹林里。
陈绍嘉展开那手帕,绣的是雪人与兔子灯,红灯白雪,妙丽异常。刹那间,万箭穿心,多日来在心间憋着的那一口气一下子涌上喉头,吐出一口鲜血来。
☆、石家求亲
第二日,失眠了一整宿的宋织云昏昏沉沉的,去给姚氏请安的路上几次晃神,差点摔倒。姚氏自也看出她眼睛肿了起来,不复往日神采,心下疼惜,道:“阿云不舒服,便赶紧回去休息吧。”
织云看着祖母和蔼的神色,突然有股冲动想请她去说服南越王。话没出口,却是织月小跑着进到春萱堂,道:“祖母,祖母,崖州宣慰使进京了!说是南洋海战大胜,丝路海患死伤无数!”
织云看着小脸红扑扑、笑靥如花的小妹,感谢她的及时到来。她如今神思不属,怕再作出什么冲动的举动,织云向姚氏道了安,回到含光院又躺下了。
整整一日,她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闭着眼睛,都是陈绍嘉憔悴的脸。脑袋里仿佛一片空白,又似乎挤满了过往的记忆。一忽儿是个小小男孩儿,带着她放风筝。一忽儿是俊朗少年,与她漫步桃花林。一忽儿又是挺拔的青年,说要娶她回家。脑袋里仿佛有一把锯子,在来回地割着太阳穴,割着割着就要跳出来。
宋织云觉得自己好似一缕游魂在这个世间。宋织云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月牙白的帐幔顶,摸着锦被上的凤凰。明明,他们设想过那么多未来的日子,却都是不能实现的。如果母亲不要那么照顾他,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不,还是要照顾的,不然他就死了……
折枝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佛寺里的事,小姐一个字也没说。但看当时哭得如此凄惨并绝望,又失眠一整宿,恐怕是极其糟糕的消息。如今,又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不愿吃饭。
“小姐,你好歹喝点水,吃点东西。”折枝在床边劝着。织云看她,只觉得她在说话,却完全不知她在讲什么。
过了晌午,织云仍是不喝水不吃东西。折枝无法,只得命回纹在床边守着,自去平江堂禀了伍氏。
伍氏匆匆赶到,看见女儿这番模样,真是如遭雷击。不过一日之间,憔悴至此。看来,女儿对那南越王世子真是用情至深了。她搂着织云,叹息道:“我的傻女儿!都怪母亲,如不是放任你们接近,你又怎会这样!你怨恨母亲吧,莫要和自己过不去。”
南越王世子初来之时,淑妃宫中得宠,秦王最可能立为王储,岂知如意王旋即出生,又怎知有今日的恩宠?为人母的,不过想着闺中密友做了小女儿的婆婆,女儿可内宅安稳,一生顺意,却怎知有今日的进退两难。
被母亲拥入怀中,闻着熟悉的熏香味道,织云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