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生母幸子夫人关系复杂,幸子夫人还被关进牢房,受了不少苦楚。广桥只是远道而来的“外人”,连她都知道,大奥的人只会比她知道的更详尽。可所有人都假装不记得。幸子夫人死了,惇信院也死了,死了的人都是神,更何况是将军的父母,不能有半点瑕疵。
广桥忽然觉得恐惧——这雕梁画栋的大奥,到底埋藏着多少可怕的过去?将军换了一代又一代,发生过多少惨事?大奥里的如花女子们却不以为意,依旧怡然自得地过着每一日。穿锦衣,吃美食,争风,吃醋,攻讦,诋毁……这些才是大奥生活的主要内容。别人的悲怆命运、惨淡人生,她们根本不关心,甚至不会好奇。
将军家治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在笑他自己。
广桥心里一牵一牵地痛着。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年轻男子,看似过着云端上的生活,实际还不如寻常町人百姓。父亲给了他将军世子的身份,却对他母亲毫不珍惜,任意作践,当做脚下的泥。他同情母亲,又不能忤逆父亲,该有多煎熬。他身边护卫女中众多,人人知道他父母之间的事,可又装作不知。他是如何熬下来的?也许太难过了,今日才会和她说这些吧?毕竟,她是京都来的,算是外人。
太阳又躲进云中,四周陡然暗了下去,将军家治的脸上满是疲态。
广桥低头望着水塘。池水清澈,慈姑草的根在水下织成密密的网,一只锦鲤在网里游来游去,红白相间的鱼身格外耀眼。
“我一直对公家女子有好感。可我渐渐觉得:京女像娇嫩的花,在京都才开得好。若强行移到江户,无论怎么精心地养着,花都会褪了颜色……”将军家治的声音越来越低。
广桥猛地抬头看他,是在说御台所?历届御台所都是如此:到了江户,或快或慢,总会凋谢了。
“母亲若不是做了侧室,不会过世得那么早。”
“人的寿数,也是注定……”广桥无力地安慰。
“我与御台所的婚事是有德院(八代将军吉宗)定下的,那时母亲已过世了。听说是宫家女子,我想——她背井离乡到江户,一定要好好对她。我真心想对她好……”将军家治声音里带了哽咽。
“将军大人对御台所大人的好,广桥都看在眼里。”广桥柔声安慰,像安慰受委屈的孩子。
将军家治低下头看她,他眼里有她的影子,面色苍白,有些瑟缩。
“我对别的女子动过心,很多年前。第一眼看见她,就再忘不了。”将军家治移开眼,专心致志地看着池中的慈姑草。慈姑草长得茂盛,密密地占了半个池塘,那样鲜嫩的绿,映得他的双眼也带了碧色。
广桥不知不觉有些胆寒,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双眼睛不知该看哪,只能盯着脚下看。雪白足袋踩在厚底草履上,草履下是玉砂利,一粒又一粒,拼成白茫茫的一大片,像是下了雪。
“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不愿绑住她,像父亲那样——做了将军侧室,死也得死在江户。话说回来,我也不想让御台所伤心。她很好,有她就够了。”将军家治唇上泛出微笑。
“御台所大人一直很幸福。”广桥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好容易开了口,嗓子有些沙哑。
“那很好,希望能一直这样。”将军家治点了点头,心满意足似的。
“御台所大人的身体……”广桥忍不住问了一声。
“今日让你来,就是要叮嘱你——不要告诉她真相。”将军家治扫了她一眼,目光尖利,像把锋利的刀。
“广桥明白。”
“怀妊的事我已不在乎了,我只想让她身子好起来。”
广桥垂下眼。她猜得不错,御台所不能怀妊了。
将军家治叹了口气,恨恨地说:“奥医师都是一群蠢材。一碗碗苦药喝进去,御台所还是憔悴,一点不见好转。有时候怒气上涌,恨不得让他们一起切腹。”
“将军大人息怒……”
将军家治苦笑一声,喃喃地说:“就算是将军,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他的声音异常凄楚,广桥忍不住转头望向他,他盯着身后那棵银杏树,她也跟着看。太阳灼灼地照着,银杏叶子全黄了,在微风里轻轻摇着,像无数个金铃铛。风和日丽的秋日,一切都平和安静,只有她的心乱得很,和周围的一切全不相干。
“走吧。”将军家治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日益怀旧:觉得新大河剧不好看,新小说不好看,新演员也不好看……终日碎碎念着,像个九斤老太。也许是老写古代题材的关系?
以前写过一个高杉晋作的出版文,写得艰苦,一天做梦还梦见了——桂小五郎(桂是高杉的好友)……起来只能苦笑。
写东西是很有趣的体验:苦是苦的,也有一种特别的开心,有人一路陪伴就更开心了~谢谢看文、收藏、投雷的朋友们!
第23章田沼
到了九代将军家重、十代将军家治的宝历年间,江户已是近百万人口的大都市,繁华程度在全国首屈一指。江户人最爱fēng_liú,四季都有风雅事:春夏先不提,秋风一起,人们先赏中秋明月,再饮重阳菊花酒;等秋色渐浓,又是飞鸟山上饮酒赏红叶的好时候;再连降几场秋雨,枯叶积了一地,江户湾上刮来的风也多了寒意,眼看又是年末了。江户人早早披上夹棉外衣,升起火钵,架上铁丝网,扔上几条新打的柳叶鱼,几